第伍章 上巳
孔二娘听到朱芸枫的问题，眼中就闪过一丝激赏来。她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的话又急又密：“等下会有一位贵人借别院更衣，她是来相看你的。你如今这一身打扮怕是入不了她的眼，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换了。”
朱芸枫一惊，心中不由得转过许多念头。
孔二娘见朱芸枫不说话，咬了咬唇说：“我知道我这话说的唐突，你会疑心也是寻常。我只跟你说一件事，孔家大太太不是我亲娘，我的心总是向着……向着你们的。”这句话说出口，她已经连耳根子都红了。
朱芸枫大吃一惊，孔家二姑娘乃是孔大老爷嫡出，这应当是没问题的，否则宫中又怎么会将她指给自家兄长？若她是庶出，或者以庶代嫡，这一旦被知道了，岂非是对忠勇侯府的折辱？可她言之凿凿，加之交浅言深，倒不由得朱芸枫不慎重。
“孔姐姐知道是哪位贵人吗？”朱芸枫问。
孔二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说有贵人相看不好好准备，怎么反而打听起贵人身份来？那贵人若是不合她心意，难道她还想推拒？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只转了转就压了下去，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位，只知道是位贵人。”
朱芸枫笑着点了点头，说：“姐姐，我知道了，谢谢你。”
孔二娘听她嘴上说谢，却全没有要重新梳妆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着急。还想再劝几句，就听外面有人说：“姑娘，孔二姑娘身边的姐姐拿了替换衣衫来。”一边说一边引了人进来。
孔二娘知道这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只能由着丫鬟替自己换了衣裙，又重新梳妆。朱芸枫借机避了出去，等她收拾停当再见到朱芸枫的时候发现她仍旧是一声骑装，脚上倒是换了她拿来的新绣鞋，其他却一无改变。
孔二娘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番做作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听外面有人报进来，说是孔家二太太过来了。
孔二娘看了朱芸枫一眼，问进来传话的丫鬟道：“二婶娘怎么过来了？”
那丫鬟道：“二太太说，她昨日突然梦见了菩萨责怪她言而无信，这才想起之前病重发了愿等病好了要还愿，却一直没有成行。既然菩萨怪罪，今日禀了老太太就匆匆出门想到大恩寺上香。今日上巳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好容易出了城门就想到别院更衣。路上正好遇到了晋安王妃，就一起过来了。”
孔二娘听到晋安王妃四个字眼皮就是一跳，抬眼瞥见朱芸枫脸上神色淡淡，仿佛毫不在意，心中对她倒是存了几分敬佩，便说道：“既然如此，我去二门迎一迎。”说完去看朱芸枫。
朱芸枫虽然不想搅进这些事情里去，可也不忍拂了孔二娘的好意，便说：“孔姐姐，既然是家中长辈来了，那我也应该去迎接的。”说完起身，显然是要跟孔二娘一起出去迎接。
孔二娘微微笑了笑，二人相携着刚刚在二门处站定，两辆马车就已经停了下来。
前头那辆车上下来的夫人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通袖袄，梳了一个高髻，戴了一根点翠的簪子，看起来气派又大方。后头那辆车上下来的夫人穿着素净，头上只一根银簪，除此之外再无半点装饰。
朱芸枫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晋安王妃是孀居之人，哪怕按品大妆都只带半副首饰，日常出门自然是怎么素净怎么来。
孔二娘上去迎了那穿着宝蓝色袄子的夫人，道：“二婶娘。”
“二娘！”孔家二太太脸圆圆的，未语人先笑，“好孩子，你怎么迎出来了？我过来的路上才想到今日你邀了朋友，我这么贸贸然的过来，不打扰吧！”
“婶娘说哪里话。”孔二娘说，“您是长辈，出来迎是我的本分。至于来这别院，这是家里的院子，我不过是借来招待朋友而已。”
孔二太太笑着拉了她的手，看向朱芸枫。朱芸枫见她看过来，走上几步，行了礼，说：“孔二太太万安，我是……”
“诶呀，你就是忠勇侯的妹妹吧！”二太太见她一身骑装，脸上神色却无半点不悦，反而夸奖道：“巾帼不让须眉，跟咱们上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就是不一样。”
朱芸枫微微一笑说：“您谬赞了。只是想着孔家姐姐邀我踏青，这么穿方便些。”说完又说，“可惜这里不能跑马，否则还能将我的玉儿带来。”
“玉儿是……”孔二太太问。
“是我兄长给我寻的一匹好马。”朱芸枫抬头答道，笑意真挚。
孔二太太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干脆转了话题，说：“二娘，你和朱姑娘跟我拜见晋安王妃。”
孔二娘与朱芸枫连忙又上前几步，拜见晋安王妃。
晋安王妃是个美人，虽然眼角有些细纹却不减她的美丽，只是一双眸子无喜无悲，仿佛这世上什么事儿都不看在眼里，不放在心中，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等见了礼，一行人便往正屋去。晋安王妃似乎真的只是来更衣的，坐下后并没有问什么话，只略说了几句话就端了茶。
朱芸枫原以为等下用午饭的时候少不得还要见面，没想到却有一个管事嬷嬷来传话，说：“我们王妃说她是孀居之人，借贵处更衣已是多有打扰，不好再要姑娘们拜见了。”说完又说，“原本今日相见，也是一场缘分，应该给两位姑娘送上一份见面礼。只是今日出来得匆忙，等回府之后自会补上。”
孔二娘与朱芸枫闻言连称不敢，又各自让人打赏了那嬷嬷。没想到那嬷嬷却行了礼说：“只是传个话，当不得二位姑娘赏赐。”说完又福了福，随后退了下去。
眼看着马上晌午了，孔二娘差人去问了孔二太太，孔二太太说让她们自行用饭，便在自己的西厢房摆了饭，请朱芸枫过去一起用。
这未来的姑嫂二人此前从未见过，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彼此毫无了解。好在食不言寝不语，二人对坐着吃饭，倒也不算尴尬。
等用过了饭，朱芸枫略夸了几句饭菜精致，就借口要歇午觉，回了东厢房。
“姑娘！”素梅觉得今日的情况处处透着诡异，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朱芸枫握住她手，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说：“你帮我散了头发，我睡一会儿。”
素梅了然，帮朱芸枫拆了头发，又伺候她睡下。等她睡熟了，她轻手轻脚退到屋外，却看见素心站在廊下跟一个面生的丫鬟讲话，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丫鬟被逗得一直笑。
素梅皱眉，本想去训斥几句，但脚步刚刚一动又停了下来。她跟着朱芸枫来上京城这大半年时间，不再是黑水郡那个傻丫头了。想了想，她干脆搬了把杌子坐在中屋，拿手撑着头打瞌睡。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朱芸枫醒了，那边孔二娘来请，她重新梳洗了跟着孔二娘一起到漾月湖边。
孔家已经事先在这里围了帐子，铺上软和的垫子，布置了桌椅，摆好了水果点心。所谓踏青也不过就是坐在湖边看看景色吃喝。
“对妹妹来说，这样的景色不算什么吧！”孔二娘突然开口。
朱芸枫有些不解，转头望去。
孔二娘说：“妹妹长在边城，我听说那里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我只在书上读到过，却根本想不出来是什么样子。”
朱芸枫说：“边城冷得早，每年八月就开始下雪了。那里风还大，三四月份的风沙大到能把半间屋子里吹得都是灰。”
孔二娘说：“你觉得辛苦吗？”
朱芸枫摇摇头，说：“我从小就生活在那里，大家都是那样的，我因为父亲和兄长的关系，日子过得甚至比其他人还更好些，所以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孔二娘点点头，伸手握住她手，说：“虽然是第一次见，可我很喜欢你，你跟……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朱芸枫笑笑，说：“你是想说我跟传闻中说的不一样吧！”
孔二娘有些不好意思，说：“上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以很多事情，多多少少都会传到耳朵里。可是我也知道，那些事情未必都是真的。”
朱芸枫看着孔二娘，她这话说得真挚无比，显然是有感而发。
“我……”朱芸枫刚想附和几句，就见孔家的一个丫鬟从帐子外进来，低声在孔二娘耳边说了几句话。
孔二娘微微皱眉，还没开口，就听外面有人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按理应该是你家姑娘来拜见我，现在我亲自过来了，怎么她还不见吗？”
孔二娘脸色一白，有些尴尬地冲朱芸枫笑笑。
这时帐子又是一动，走进来五六个姑娘，身边各自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孔家这帐子围起来的地方本来就不大，现在被挤得连个站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孔二！”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姑娘说道，“你妹妹落水至今没有找到，我还以为你伤心难过，所以才没有应我的邀，倒没想到是在这里招待你小姑啊！”
这话说出口，孔二娘的脸就是一红，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跟那姑娘见礼，说：“县主万安。”
朱芸枫原本就觉得这姑娘眼熟，听孔二娘这么称呼，立刻就想起来了，这姑娘是昌平伯的孙女儿，被封了安平县主。
朱芸枫刚想上前问安，没想到安平县主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没有半点规矩，见了本县主还不行礼？”
朱芸枫只觉得莫名其妙，心说怎么冲我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