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峰笑容亲切，路过其他人餐桌的时候，无论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不管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他都会跟人打招呼。一个组里总有些刚入行的年轻人，见朱云峰和善可亲，一副没架子的样子，也有个别会大着胆子上去要合影要签名什么的。朱云峰全部来者不拒，笑呵呵地跟人合照，给人签名。有个小姑娘许是太紧张了，举着手机自拍手却一直抖，窘的不行。朱云峰轻声细语地安抚，又请其他人帮忙给两人合影。曹鹤阳觉得那小姑娘感动得都快哭了，他却在心底默默腹诽：呸！装什么好人，你什么样我不知道吗？
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朱云峰一路穿过餐厅，当曹鹤阳意识到不好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对面坐下了。
“阿四，你好，好久不见！”朱云峰打招呼。
曹鹤阳眼睛瞬间瞪大，心说特么的你上个月才睡了我，现在翻脸不认人？然而这种心情却很快被他压了下去，看了看餐厅周围的人，曹鹤阳也礼貌地笑笑，说：“是啊！好久不见。快……八年了吧！”
朱云峰却摇了摇头，说：“不是八年。”
“啊？”
“九十九年。”
“哈？”
“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四我们一个月零两天没见了。”朱云峰一本正经道。
曹鹤阳一口咖啡差点儿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却咳个不停。
朱云峰赶紧起身，拿自己的餐布给他抹嘴，又给他顺气。
“你……咳……咳……”
“阿四，你先顺气，别急着说话。”朱云峰说，语气里满是担忧。
曹鹤阳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完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不容易不咳了，他狠狠瞪了朱云峰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放开自己去坐好。
朱云峰却仿佛没有看懂他的意思，单膝跪在他身边，轻声问：“阿四，你要不要喝口水？还有，你胃不好，大早上的不能喝咖啡，跟你说过好多次，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曹鹤阳有些无语，他能感受到周围人投过来的探究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朱云峰当场推开，让他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可是他又不敢。
十九岁的曹鹤阳和二十七岁的曹鹤阳，终究是不一样了。
“你……我没事儿了，你去坐下。”曹鹤阳说。
“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许早上空腹喝咖啡了。”朱云峰却不依不饶。
曹鹤阳有一阵恍惚，很多年前，朱云峰还会跟自己撒娇耍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到底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去坐。”
朱云峰这才起身，重新回到他对面坐下。
“你……不去拿吃的？”曹鹤阳对朱云峰直勾勾的眼神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他现在脑子一团乱，不想再花精神去应对。只盼着朱云峰去餐台那里拿吃的，自己好喘口气，也把思路整理一下。
朱云峰却没有动，拿起叉子直接从曹鹤阳盘子里叉起他刚咬了两口的香肠送到自己嘴里。随后又拿过曹鹤阳的杯子，说：“咖啡我来喝，阿四你不许再喝了。”
曹鹤阳扫一眼周围，看到有不少好事者举起手机，知道他们多半是在拍，突然间他有点明白朱云峰到底是在做什么了。
“那你先吃着，我再去拿点。”曹鹤阳说完起身，自己去餐台拿食物。
朱云峰被他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弄得有点懵，他刚刚那一番做作当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他也想过曹鹤阳生气拒绝甚至破口大骂的话他要怎么应对，可是曹鹤阳居然这么配合……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难道说他真的完全原谅自己了？
“嗯……我家阿四果然还是爱我的。”喝了一口咖啡的朱云峰信誓旦旦。
曹鹤阳走开一会儿又拿回来两盘食物，虽然没有刻意为之，但或者是习惯使然，盘子里都是朱云峰喜欢吃的。
“谢谢阿四！”朱云峰见到那些食物，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还是阿四对我好。”
曹鹤阳笑笑没说话，心里却在骂自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明知朱云峰不是真心的，可是听到他这么软着调子跟自己撒娇，居然还是会心跳加快。
接下去的时间，两个人大多数时间都低头吃早饭，偶尔聊几句，或者从对方盘子里叉自己想吃的食物，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语全部自然无比，仿佛他们天生就是这样的。
等吃完早饭，二人一起离席，上了电梯，曹鹤阳无力地靠在电梯上。
“累了吗？”朱云峰突然问，“昨天才到，晚上没睡好吗？我其实也是半夜到的，等下回去我们一起睡个回笼觉吧！”
曹鹤阳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电梯的监控摄像头，没说话。
朱云峰皱眉，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见曹鹤阳似乎没兴趣说话，也就没有再吱声。
曹鹤阳的房间在37层，他出了电梯发现朱云峰也跟了出来，他想说话，抬头又见到走廊上有监控，于是再一次沉默，一路走到自己房间。
刷卡进门，没成想朱云峰居然跟了进来。
“你干嘛？”曹鹤阳觉得莫名其妙。
“阿四！我们谈谈。”朱云峰说。
“谈什么？”曹鹤阳更加莫名。
朱云峰说：“从刚刚起你就没理我。”
“不是吧！”曹鹤阳声音高了起来，“朱云峰你别太过分，这儿都没有摄像头了，你演什么？”
“什么？”
“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
“朱云峰你有毛病啊！”曹鹤阳再也忍不住了，“你有病去吃药，别在我面前晃。”
“阿四，你……”朱云峰似乎后知后觉，“你生气了？”
“呵！你说我生没生气？”曹鹤阳说完立刻又道，“我跟你扯这个干吗？我房间！你给我出去。”
“不是，阿四！我真的想跟你谈谈。”朱云峰握住曹鹤阳肩膀说。
曹鹤阳觉得有些泄气，他一屁股坐在床上，说：“你放心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会配合的。”
“什么？”
“我签了卖身契了，你放心，我赔不起，不会反悔的。”曹鹤阳继续道。
“啊？”
“朱云峰你真的是有毛病，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是吗？”曹鹤阳说，“这部戏，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也推辞不了了，你放心我肯定会演的。至于戏外，配合宣传我懂的。你想说什么故事都随你。我就拜托你一点，宣传期什么时候结束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受不了像之前那样你突然就消失。再来一次我真的会疯的。”
“阿四……”朱云峰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刚刚在餐厅……”
“配合你演戏啊！”曹鹤阳看着朱云峰道，“你不也是吗？”
朱云峰觉得自己被巨大的荒谬感击中了，是的，就是荒谬感。仿佛有人告诉他这地球其实是宇宙的中心，太阳西升东落，水都是往高处流。不，比这还荒谬，他压根儿没想到有一天曹鹤阳会以为自己在跟他演戏。
“阿四！我其实……”朱云峰想解释，但是他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他一直以为曹鹤阳已经知道了一切，肯进组就说明他至少已经不怪他了，可是看他的反应，似乎又不是这样。
“所以阿四……”朱云峰问得小心翼翼，“你为什么来？”
“什么？”
“就是……你为什么进组？”朱云峰问。
“怎么？我还不能要求上进了？”曹鹤阳冷哼。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朱云峰连忙摆手，态度愈发卑微，“就是……我以为……你……你不生我气了。”
“我生你气？”曹鹤阳看了朱云峰一眼，“为什么要生你气？”
“我们之前……”
“上个月的事儿，我走之前已经给你说过了。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做梦。”曹鹤阳说，“无论如何，那一个礼拜的白日梦，我做得很高兴。”
“不……不是上个月。”朱云峰抿了抿唇，“我的意思是说再之前，我们俩上次拍戏的时候。”
曹鹤阳微微转头，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半晌后说：“我……没有生你的气。”
“阿四！”朱云峰刚想激动，却立刻意识到曹鹤阳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不对，甚至连语气也不对。
“时间太久了。”曹鹤阳说，“我总归要朝前看的。再说我今年二十七了，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这个圈子里的事情，已经看得很明白了。”说完他又把头转向朱云峰，甚至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你也是的。当年还是太小了，不会处理这种事情，如果当时你就告诉我一声，只是想配合宣传演戏，那至少我后来不会……呜……”
朱云峰没有忍住，直接吻了上去。他没办法假装看不到曹鹤阳眼里的悲伤。虽然他似乎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似乎完全不在意了，可是朱云峰知道，他在意。
八年时间，自己当年自以为是的决定，还是给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伤害。如今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所以他不抱怨。可是曹鹤阳也是他应得的，他是他一早就认定的人，如果是自己把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么至少，也应该是自己重新让他变回来。
不，不变回来也没有关系，无论是怎样的曹鹤阳都好，都是他的阿四，他的爱人。
朱云峰的吻很深，曹鹤阳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被吻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身体是最诚实的，先于大脑反应。一个月前的那个星期，被刻意放纵过的身体食髓知味，只是一个吻，只是简单的抚触，身体却已经做好了准备，叫嚣着需要朱云峰，需要他更进一步。
朱云峰却在此时停了下来，连他自己都诧异，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忍住。
曹鹤阳皱眉，上下打量朱云峰，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席卷全身，以至于他居然有些颤抖。
“阿四！”
“你走吧！”曹鹤阳推了朱云峰一下，“你对我其实没兴趣，你……”
下一秒，曹鹤阳的手被朱云峰拉着来到他身前。
“阿四，相信我，我对你非常有兴趣。”朱云峰一字一句，把“兴趣”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曹鹤阳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刻移开，有些不解，“那你……”
“阿四！我们谈谈！真的！”朱云峰几乎是在恳求，“至少你听我说几句，可以吗？”
曹鹤阳叹了口气，推了朱云峰一下，示意他去小沙发上坐着，然后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朱云峰说：“我……之前给你写了封信。”
“什么？”曹鹤阳一脸茫然，“我……我没收到过。什么时候？八年前吗？”
朱云峰心中一痛，到底还是摇了摇头，说：“你离开星之堡之后。”
“这样啊！”曹鹤阳心底涌起淡淡的失望，虽然他嘴上一直说相信朱云峰有自己的理由，可是这些年他对自己不闻不问也是事实。刚刚听朱云峰说曾经给自己写过信，他第一反应就是八年前朱云峰找过自己，可是自己没有收到，因此才会产生误会。然而转念一想，他又骂自己没出息。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当年朱云峰如果真的想跟自己解释什么，多的是机会，有什么必要写信。他不会打电话吗？不会发微信吗？不会来找自己吗？这些事情他都不做，说到底只是他不愿意罢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说：“我没收到。”
“没关系。”朱云峰说，“其实仔细想来，也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写信，应该面对面跟你说的。”
曹鹤阳心说，现在你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朱云峰继续道：“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那天在酒店，我不应该来找你的。”
曹鹤阳眉头皱起，问道：“计划？什么计划？”
朱云峰摆摆手，说：“阿四，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曹鹤阳不再说话，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朱云峰说：“我……我家其实……我老头其实挺有钱的。”
曹鹤阳挑眉，心说朱云峰你最好不要说出什么家大业大，不能接受儿子是同性恋，无奈分手这种鬼话。这种狗血烂梗，现在连电视剧都不拍了好不好！
朱云峰继续说：“我家老头的生意……其实上不了台面，所以我小时候一直跟我妈过，他在其他地方，我一直到十岁左右才被他接到身边，当时他已经完全漂白了。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他为了漂白另外娶了个老婆，搞得我妈和我的身份有点尴尬。”
曹鹤阳眨了眨眼睛，心说，所以现在变成豪门恩怨夺产大戏了？嫡庶有别，庶长子要继承家业，是这个频道吗？
朱云峰挠了挠头，说：“家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就不说了，反正我也这么大了，家里的生意也已经接过来了，老头被我送去澳洲养老了，管不到我了。”
曹鹤阳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开始疼了，不知道朱云峰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到底是想说什么。
朱云峰也发现了，自己刚刚说的那堆东西跟他真正要说的其实没啥关系，他连忙说：“那个……其实当时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的。”
曹鹤阳抬头，朱云峰毫不闪避，与他对视。
曹鹤阳先败下阵来，到底他还是对朱云峰这种赤裸裸的眼光没有抵抗力，他生怕再被看久一些，自己会先忍不住。
朱云峰继续说：“我老头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甚至威胁要伤害你。我当时手上其实没有任何自己的力量，虽然我从小拍戏还算赚了点钱，但是当时我还没成年，钱也不在我手上。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妥协，所以才会断了跟你的所有联系。”
曹鹤阳呼吸急促起来，他有很多话要说，想问问朱云峰是不是当自己是个傻子，居然拿出这么拙劣的故事来骗自己，但是某种意义上，他其实松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在刚刚那一刻，居然产生了一种“实在太好了”的念头。朱云峰当年不是随便玩玩，他真的爱着自己，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们是因为外界因素不能在一起，而非因为不相爱。
朱云峰继续说：“我当时太小了，身边也没个商量的人，又因为怕我家老头真的伤害你，不敢跟你联系，如果换了现在的话，我肯定不会这样，肯定会跟你商量的。”话说出口，他又意识到不对，说：“当然了，阿四，你放心，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我刚刚就是个假设而已。”
曹鹤阳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问：“所以……你搞定了你父亲，脱离了他的控制，想起来找我了？”
“我……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关注你。”朱云峰说。
曹鹤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鬼特么才信你，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朱云峰接下来的话，却真的吓到了他。
“我知道你在影视城打零工，所以请你签约。专门物色了张姐带你。你住的房子，我本来想让你换的更大更舒服点，但是张姐说你喜欢那边，在市中心，周围设施齐全，很方便。我又担心那里被狗仔蹲，或者周围邻居里有个别麻烦的，干脆就把那栋楼的业权买了，稍微筛选了一下住客，保证你能住得舒服点。”朱云峰说，“这些年，其实我也试过想跟你明面上再合作几次，但是每次有那种机会，你到最后都会推掉。我想你应该是不想见我，所以……后来我也就会避开你。毕竟当时我还没搞定我家老头。去酒店见你那天的白天，我刚刚把我家老头送上飞机。我……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我……”
朱云峰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被拉了起来，然后他感觉到曹鹤阳扑进了自己怀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