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绿梅
曹鹤阳想远走，除了想避开那个人，更多的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
如果和上一世一样，那就在明年，他会大病一场，昏迷整整三天，醒来后被告知自己不是得病，而是缓分生，成了一个坤泽。
多可笑，朱云峰十三岁就分生成乾元了，普通人无论男女十五六岁也分生了，自己倒好，居然到了二十岁即将及冠才分生。
坤泽在大景是低人一等的存在，无论男女，一旦成了坤泽，除了嫁人生子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出路。
上一世，自己分生成坤泽后，立即被赵家退了亲。如果不是祖母拖着病体从中周旋，自己甚至可能都没办法跟青州孔家定亲，说不定不知道被嫁到什么地方去。
然而即使如此，自己的未来夫婿，那位孔家的三爷却莫名其妙落水身亡，自己被人设计和朱云峰滚到了一起，被人当场捉住。祖母得知这个消息后，原本就孱弱的病体愈发不好，根本起不来床，自己只能由得父亲和小周氏，在第二天用一抬小轿把自己抬进安乐伯府。
想到朱云峰，曹鹤阳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把自己整个沉到浴桶里，让热水把自己淹没，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彻底摆脱过去，证明自己已经重来一世了。
“爷！”绿梅在净室外叫了一声，“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不用了！”曹鹤阳说。
绿梅愣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曹鹤阳穿好衣服走到外间，见绿梅坐在杌子上低头绣什么，皱眉道：“天黑了，仔细别伤了眼睛。”
绿梅听他如此说，忙放下手上东西，想过来给他擦头发，却被曹鹤阳拒绝了。
“爷！”绿梅眼眶一下红了，噗通一声跪下，说道，“奴婢今日是躲懒了，但奴婢说的是真话，真的是去找……”
看着这样的绿梅，曹鹤阳有一些恍惚。前世自己和朱云峰滚到一起之后，绿梅好像也是这么跪在自己面前的。不同的是，她当时一边哭一边劝自己认命，还说了什么，自己有些不记得了。
上一世，曹鹤阳和赵家小姐定亲后，祖母指了绿梅给自己做房里人，说她是买来的，不是家生子，没有什么可以被小周氏拿捏的，哪怕今后祖母故去了，她除了靠曹鹤阳，没有其他人可以靠。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曹鹤阳分生成坤泽后，绿梅就成了最惨的那个人。人人都知道她是曹鹤阳的房里人，哪怕当时曹鹤阳跟她并没有什么，可是顶着这个名头她也已经没有其他的好出路了。
曹鹤阳上一世仓促之间上轿，什么人都没有带，连绿梅也是留在曹家的。后来他自顾不暇，也实在是无暇去管绿梅了。
想到这里，曹鹤阳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自己这一次是打算外放的，可他什么人都不想带，他要跟这一切彻底告别。
念头转动间，曹鹤阳又看了眼已经住嘴，却依然不停流泪的绿梅，说：“我今天倒也不是恼了你。”
“爷！”
“只是突然想到，我们年纪都大了，不是小时候了。”曹鹤阳说。
绿梅心里一跳，脸微微有些红了。她是曹鹤阳的大丫鬟，今后的路无非就是那么两条，要么配给其他人，要么跟了曹鹤阳。曹鹤阳温和亲切，在曹家是嫡长，年纪轻轻就点了探花，入了翰林院。哪怕在都城中也颇有名气，这选择怎么做，绿梅是很清楚的。
“爷……”绿梅咬了咬唇，正想着如果曹鹤阳有那种意思，自己是应该矜持一点还是主动一点，曹鹤阳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她弄懵了。
“等父亲和太太回来，我会跟太太说的，你和墨菊年纪也大了，该放出去了。”曹鹤阳说。
“爷！”绿梅呆住了，“爷您不要我了？”
曹鹤阳说：“我记得你好像比我还大两个月吧！当时太太要跟着父亲去任上，放了一批人出去。你不是家生子，年纪也小，去越州一路颠簸怕你受不住，所以就把你留了下来。又因为墨菊年纪小，所以才把你一并指到我院里。”
绿梅不知道曹鹤阳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爷说得对。”
“后来，我去了祖母那里，你们就留在西院，一直到我点了探花又入了翰林院，单独搬出来，你和墨菊才重新来伺候我的。”曹鹤阳说到这里，语气愈发平缓轻柔，心里也已经打定了主意。
“爷……您……”绿梅被曹鹤阳弄糊涂了。她原以为曹鹤阳是因为今日自己躲懒要惩罚自己，又怕他因为其他什么旁的原因厌弃了自己，可听他刚刚娓娓道来，又似乎和平日里一样。
“你和墨菊不一样，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府里的人，叔叔婶婶跟着父亲在越州，前几年父亲那边需要人手，连哥哥也过去了。你孤身一个，在这府里无依无靠的，平日里做事勤勉，待人接物也极有分寸。”曹鹤阳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起来吧！别跪着了，我今日里说这么多原也不是责怪你什么。”
绿梅晕晕乎乎地站起，伸手抹了抹脸，不敢让眼泪滴下来。刚刚曹鹤阳说那两句话是极难得的，她根本没想到曹鹤阳心思会细致到这个程度，自己平日里如何，他居然都看到了眼里。
“我知道你的心思。”曹鹤阳说，“你想跟了我，是不是？”
绿梅闻言满脸通红，她看了曹鹤阳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没关系的事情，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
“绿梅。”曹鹤阳抬头看向她，认真道，“无论如何你也跟了我几年。我若是混账一点，大可以收了你。这满都城哪个公子哥儿还没个房里人？至于以后，我总是要娶妻的……”说到这里曹鹤阳露出个奇怪的笑容，绿梅看不懂这个笑容，只觉得自家少爷翘起的嘴角满是讽刺。
“爷……”
“我今后总是要成亲的。”曹鹤阳换了个说法，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那你呢？”
“伺候爷和奶奶。”绿梅低头轻声道。
曹鹤阳摇了摇头，说：“若是奶奶觉得你不好，要打发你出去呢？”
“我……”绿梅想了想，“爷是好人，奶奶……肯定也是好人。”
曹鹤阳轻笑一声，说：“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咱们家虽然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这满都城，谁家没有些腌臜事体。你当值的时候在前院，可平日里总也跟后院的妈妈们说过话，听她们讲过古的吧！”
“爷……那你……”
曹鹤阳摆摆手，示意绿梅不要打断自己。他继续说道：“我想了想。我若是很喜欢你，应该是会在奶奶面前护着你的。可是绿梅啊……”曹鹤阳说到这里看了绿梅一眼，摇了摇头，说：“我不想骗你。”
绿梅的心彻底死了。确实如曹鹤阳所说，自己如果跟了他，他又不喜欢自己，那将来自己多半就是要在未来的主母手下讨生活了。深宅大院里，让人死不死活不活的法子有很多。房里人连姨娘都算不上，若真的被主母不喜，多的是法子磋磨。想到那些老妈妈说的故事，绿梅只觉得浑身一冷。可是……除此之外，她又有什么别的活路呢？配给府里的管事或者小厮吗？那些人……绿梅看了眼曹鹤阳，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丫鬟，或者会觉得这也是不错的，可……那些人……
“所以我想了想，”曹鹤阳说，“等父亲和太太回来，我会让太太给你一张放良书。”
“放……放良？”绿梅以为自己听错了。
曹鹤阳点点头，说：“我想了想，你是我房里出去的。如果莫名把你配了人，怕是别人都觉得你惹恼了我，不会有什么好人家要你。与其如此，倒不如给你一张放良书。只是外面不比府里，你……”
绿梅觉得自己一下子活过来了，她立即道：“奴婢不怕。奴婢这些年攒了些银子，有手有脚，奴婢一定能活下去的。”说完她居然又跪下要给曹鹤阳磕头。
“起来起来！”曹鹤阳拉住她，“这只是我的想法，先给你交个底，你也别满世界去说。”
“奴婢省的。”绿梅站起，此刻她只觉得曹鹤阳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爷！奴婢给您擦头发吧！”绿梅突然间满是干劲。
“不用了。”曹鹤阳笑，“也差不多晾干了。”
“那……奴婢给您去沏一壶茶。”绿梅又道。
“绿梅！”曹鹤阳叫住她，“我……最近不想喝茶了。”
“啊？”
“夜里喝了睡不着，白日里喝了头痛。”曹鹤阳随意扯了个谎，他只是不想闻到茶香。
绿梅闻言道：“那奴婢以后给爷准备蜂蜜水吧！”
“白水就行。”曹鹤阳说，随后他又想到一件事儿，问，“屋里有没有什么熏香？”
“爷要点香吗？”绿梅问，“之前老太太那里赐下来一点龙涎香，您说珍贵，就收起来没有用过。”
曹鹤阳摇了摇头，说：“翰林院里的同僚，衣服上似乎都有熏香，只我一个没有……”
“那等爷睡了，奴婢拿熏笼给爷熏衣服。”绿梅道，“只是……从前老爷的衣服也不熏，家里熏衣服的香料大约只有太太从前留下的一些。”
曹鹤阳笑了笑说：“不要紧，熏得淡一点就好。”
“是。”绿梅道，“明日里奴婢让人去寻一些爷能用的香。”
曹鹤阳垂下眼眸，说：“嗯……最好是兰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