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敦肃
曹鹤阳气呼呼地从里屋出来，也不等人通报，直接进了东次间。朱云峰正捧着一块砚台仔细端详，让曹鹤阳有些意外的是，刚刚那个叫“梅儿”的美人居然也在屋里伺候。
“阿……咳……”朱云峰差点儿就把“阿四”两个字叫出来了，好容易才憋住了。见曹鹤阳一脸气愤，问道：“怎么啦？”
曹鹤阳说：“回吧！”
“啊？”朱云峰疑惑道，“不是还有午宴？”
曹鹤阳冷笑一声说：“世子爷这么喜欢，那就留下吧！”说完转身就走。
“诶诶诶！”朱云峰连忙几步跟上，“这是怎么啦？”这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曹鹤阳要走，朱云峰自然是跟着的，不管什么理由都跟着。可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这也是他来之前跟曹鹤阳商量好的。
二人联袂离开正屋，并肩朝外走，还没到回廊上已经被跟来的曹元邺叫住了。
“小四！小四！”曹元邺追得气喘吁吁的，“你听大伯跟你解释呀！”
曹鹤阳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反倒是朱云峰回头看了曹元邺一眼。
曹元邺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叫道：“世子爷，世子爷，您拦小四一拦。”
朱云峰似乎是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扯了曹鹤阳袖子一下。
曹鹤阳冲朱云峰怒目而视，不过他还是停下脚步，转头等着曹元邺。
曹元邺长舒一口气，说：“小四！好孩子，大伯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曹鹤阳看他一眼道：“大伯，你以为我来赴宴是好玩的吗？你们不拿曹家的人命当人命，是你们的事儿。都城曹府上下那么多口人，若是因为我有什么损伤，我死后到了地府，有什么颜面见曾祖和祖父？”
“诶呀！好孩子，哪儿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曹元邺说，“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自己人？”曹鹤阳冷哼一声，“自己人需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吗？自己人为什么要藏在屏风后面？那人若是曹家的人，为什么要躲着我？咱们家有谁这么见不得人嘛？”
朱云峰此时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刚刚屋里除了曹秉钧和曹元邺，还有其他人躲在屏风后面听他们三人讲话。那人听就算了，还被曹鹤阳发现了，难怪曹鹤阳发这么大火。
曹元邺没想到曹鹤阳会把话讲得这么直白，居然让朱云峰也听了去。他看朱云峰一眼，见他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心说朱云峰出了名的粗鲁莽直，虽然可能猜到了一些，但没有完全搞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小四啊……”曹元邺想了想，还是想劝，“那真的不是外人，只是……若是直接见你怕你误会，所以才会躲在屏风后面的。事到如今，不如一起见见吧！”
曹鹤阳没说话，没有走，但也没有离开。
曹元邺知道他是要自己说出那个人的身份，然后再决定。可是当着朱云峰……他看了朱云峰一眼，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支开他。
朱云峰迎着他的目光，笑吟吟地看他。
曹元邺突然就是一哆嗦，后脊背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朱云峰哪怕一直被人说粗鲁莽直，可都城那么多纨绔，为什么偏偏是他谋了这么一个“揽胜使”的位置？为什么偏偏是他跟曹鹤阳一起南下？成王一脉身份尴尬众所周知，可无论如何，那到底也是皇亲，是宗室，他们老朱家关起门来或许不合，但要就这么简单把他当成普通的纨绔，也太不把都城那群鬼精鬼精的天潢贵胄当人了。
联想到之前曹鹤阳莫名其妙的变化，曹元邺决定要重新认识一下朱云峰。想到这里，他也露出个笑容，说：“其实不是外人，是你外祖家的七老爷，你得叫一声舅舅。”
曹鹤阳眨了眨眼，露出些许迷茫之色，似乎压根儿不知道曹元邺在说谁。
曹元邺此时也分辨不了曹鹤阳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装的，但心里已经把周家骂了十七八遍了，嫡亲的外孙不知道好好疼爱，不管不顾不说，还偏宠。这下好了吧！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还要连累他来当和事佬。
“周敦肃。”曹元邺说，“他原本在旧都做过两年学官，管着旧都的太学。不过他天性散漫，不喜欢做官，前几年辞官，专心在家做学问了。”
朱云峰在心里给曹元邺翘了大拇指，心说这话说得相当有水平，什么“天性散漫”“不喜欢做官”都是在替周敦肃遮掩，其实就是为人不咋样，被人排挤得受不了，然后辞官了。
朱云峰都听懂了，曹鹤阳自然也明白。他冷笑一声，说：“外祖家看来确实没什么人了，这样的人居然都能掌家了。”如果不是掌家，他怎么可能能躲在屏风后面？
曹元邺一听这话，冷汗又出了一身，觉得自己这个侄子真的是天生来克他的。周家如今掌家的其实是曹鹤阳的外祖父周宪，他先后娶过三任妻子，子女颇多，所以几个儿子内斗也很厉害。今天周敦肃在这里，纯粹是因为他和曹家关系最好，想借着这层关系回周家在父亲面前表功。周宪并不知道周敦肃的所作所为，只当他今天提早来赏心苑是为了打点午宴，若是让他知道了，周敦肃吃挂落不说，可怜还会因此怨恨上曹家。
“那个……”曹元邺有些着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他没办法一两句话说清楚，也没打算就这么告诉曹鹤阳。见曹鹤阳还是站着不动，正着急间，看到朱云峰依然站着，脸上神色沉着，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不耐烦，顿时眼前一亮，说：“其实……其实真的不是外人。哪怕从世子爷这里论，端默也是舅舅，你们都来了，见见舅舅也没什么的。”
“端默”是周敦肃的字，曹元邺同他关系好，这么叫自然没问题。可说他也是朱云峰的舅舅，这连朱云峰都觉得莫名其妙了。
曹元邺见朱云峰似乎也不明白，便解释道：“当年的成王妃是威仪大将军周英的幼女，她是你曾祖母，虽然远一些，但没出五服，端默自然也是你舅舅了。”
朱云峰哑然，看了曹鹤阳一眼，没有说话。
曹鹤阳原本对曹元邺多少还高看一眼，现在听他这么说却觉得自己这个大伯父愚蠢透顶。威仪大将军周英是太祖挚友，曾经救过太祖的性命。他和太祖世代贫农，连周英这个名字都是太祖登基后赐下的。曹鹤阳的外祖家，世居江南，出自浔阳，和周英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当年一个需要新势力当靠山，一个需要旧世家做助力，这才联的宗。周英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幼女嫁给成王又打上了成王一脉的标签，威仪将军府在太宗一朝就渐渐就没落了，真正的后人现在应该在庐江当员外郎，和周敦肃根本扯不上关系。曹元邺现在说朱云峰和周家也有关系，不是蠢是什么？他不会以为人人都很想攀上江南世家吧！
朱云峰自然是知道自家祖上的那点事儿的，他原本压根儿没想过自己和周家能有什么关系，这会儿听曹元邺说起，也就想起了当年联宗的事情。不过这事儿对他来说甚至可以算是耻辱。旧都周家在威仪将军府落难的时候，急不可耐地撇清关系，世家大族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可太清楚了。不过今天……
朱云峰微微一笑，对曹元邺说：“您说的有道理。”说完转头对曹鹤阳劝道：“小曹大人，无论如何，人家也是诚心诚意发了帖子邀请我们的。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大家都是亲戚，我们又是晚辈，哪怕真有什么，难道还能指责长辈的不是吗？”
这番话直说到曹元邺心坎儿里去了，他差点儿就要拍着巴掌叫好，立刻说：“是是是。些许误会，些许误会，小四你别往心里去。”
曹鹤阳轻哼一声，说：“我看那湖上水榭风景不错。世子爷同我一起过去坐坐吧！”这就是肯留下的意思了。
曹元邺连忙说：“你们先过去。我下去吩咐让他们准备茶水点心，这就过来。”说完又连忙高声呼和，让小厮来给两人带路。
临湖的水榭中布置简单，只有几套桌椅，墙上挂着一张琴一支箫，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朱云峰与曹鹤阳被小厮引着入内，见状倒有些惊讶。这里……似乎和赏心苑其他地方完全不同，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什么故事。
惊讶与好奇在曹鹤阳脑中一闪而过，他对此地倒是挺满意的，这里一览无余，等会儿说话绝对不怕有人偷听。
大约一盏茶功夫，曹元邺就搀着曹秉钧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玄色圆领袍的中年人，应当就是周敦肃。
周敦肃人如其名，四方脸，眼神凌冽，不怒自威，只可惜下颌太尖，显得有些小气，破坏了那份世家公子的端方。
“小四，世子爷。”曹元邺指了指身后的人，“这就是你们舅舅，周家的七老爷，周敦肃。”
周敦肃朝二人点点头，一脸自矜，似乎是在等二人上前给他见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