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散席
席间众人也没想到曹鹤阳轻轻松松几句话，居然就彻底把曹家从这摊烂泥塘里摘了出去。众人纷纷看向曹鹤阳，目光中有羡慕、有欣赏、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忌惮。这个人还不到二十岁，心思居然如此深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他的曹家，今后看来真的不可小觑啊！
周宪一动不动地看着曹鹤阳，神色复杂，良久后，他长叹一口气，随后看向曹秉钧，问：“你这个长辈当的，就容一个小辈在这里胡言乱语吗？”
曹秉钧心情很好，他知道周宪并不喜欢曹鹤阳，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并不妨碍他继续挑拨。他笑了笑说：“小四是我曹家未来的掌家之人，他十五岁中举点探花，在翰林院观政三年，如今南下历练，他的话怎么能说是胡言乱语？”说完他还冲曹鹤阳点了点头，颇有些鼓励的意思。
周宪又看向众人，问：“那你们呢？就打算听之任之了？”
王不语有些看不下去了，说：“周叔父，事到如今，贤侄说的法子已经是很稳当的了。”那意思就是你差不多得了，人家已经给了台阶愿意放你一马了，别没完没了。其余几人纷纷附和，显然并不觉得曹鹤阳把曹家摘出去有什么不对。毕竟他姓曹嘛！而且如果真的能按照他的说法度过这一关，那就更好了。损失一些银钱而已，了凡和尚他们供奉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报答他们了。
周宪又回头看了曹鹤阳一样，冷笑道：“你很好，果然是筠娘的儿子。”说完扶着周敦穆的手站起，说：“酒也吃够了，老朽告辞。”
“诶！你走什么？话都没说清楚呢！”曹秉钧故意高声叫道，“成与不成，你给个准话啊！”
周宪转头瞪了曹秉钧一眼，对周敦穆道：“你留下同他们商量吧！”说完甩脱了一直扶着自己的周敦穆，自顾自离开了。
周敦穆有些尴尬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走了回来，重新坐下。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随后拿起酒杯冲众人道：“各位叔伯，我替父亲赔罪。”说完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周敦穆脸色恢复正常，仿佛刚刚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微笑着夹菜，一副世家公子做派。
朱云峰看他的样子，忍不住压低声音跟曹鹤阳说：“翻脸比翻书快，也是个人物。”
曹鹤阳淡淡一笑，没怎么在意。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了凡那边也翻不起浪来。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外祖父的话，他为什么说自己“果然是筠娘的儿子”？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就好像……他很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周筠娘……但……好像又不光是不喜欢，还有点别的什么。
席间接下去可谓一派祥和。众人推杯换盏，互相吹捧，宾主尽欢。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曹鹤阳终于开口，对曹秉宪道：“三爷爷，还有件事儿，我知道您和大伯父肯定也会吩咐下人去做，但我觉得还是要提一句。”
曹秉钧现在对这个侄孙满意得不得了，听他这么说，连忙道：“你说，你说。”
“赏心苑这里的坤泽……太多了些。”曹鹤阳说。
“啊？”
“了凡方丈哪怕靠着瑞云寺的香火，也养不了这许多。”曹鹤阳解释，“过两天来查抄……”
“小四做事果然周全。”曹元邺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说的对，是要做些准备的。”
曹秉钧此时也明白过来，说：“对对对。”随后又看着曹元邺，问：“可是……也不能都安置在家里。本来就是因为家里不好安置才单独辟了这里出来。”
曹鹤阳说：“这里都是亲朋好友，不如分散开请各家帮忙照看一段时间。”
曹秉钧心说我们辛辛苦苦养着的，为什么要送到其他人家去。可曹元邺已经明白了，这些人是人质也是把柄。只要各家肯接，那大家就彻底绑到一起了。曹家对这些坤泽知根知底，这些坤泽也一直知道自己是被曹家养大的。如果曹家有异动，其他几家大可以把这些被药灌出来的坤泽当成证据交出去。可同样的，如果那些人家有异动，曹家也可以凭借这些坤泽反咬一口。
曹元邺看曹秉钧没说话，似乎有些不情愿，知道他一时间没想明白，连忙先开口答应了下来，说：“小四说得很有道理，就这样定了。回头我将人……”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着那些坤泽反正今后肯定也不会要回来了，不如好人做到底。
“等下我叫他们来给大家见见，若是有合眼缘的就挑走。”曹元邺说完，冲曹秉钧使了个眼色。
曹秉钧还是有些不快，但他很清楚曹元邺的性情，也知道他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下决定的人，且现在旧都曹家到底是他当家，既然他这样说，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主意己定，曹秉钧便也点了点头，说：“慎初说的对，等下散席了大家不用忙着走，留下用些茶水点心。”这就是要大家留下挑人的意思了。
在座众人也都不笨，听出了曹秉钧的言外之意，也想明白了曹元邺提议背后的真意，这个节骨眼上，即使有些人不愿意，但也不太好就此拒绝。
谢文琛笑了笑，说：“我就不必了吧！”
众人抬眼看向他，曹元邺脸色有些不好看，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谢文琛说：“我不喜欢这些，你们挑着，剩下那些不喜欢的送我那里去就好。”
曹秉钧笑了笑说：“小谢你从来就不喜欢这些，我们知道。那等下你自去，不用留下陪我们这些老头子。”
众人又说笑几句，便散了席。散席后一行人果然各自挑选了几个坤泽，一同带回家中。
曹鹤阳同朱云峰也带了一个回去，那孩子模样白净，个子也高，虽然应该不过十岁，但身量却同朱云峰差不多。他似乎也不怕生，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二人，不说话不哭喊，只安静呆着。
等回来驿馆，曹鹤阳叫来王驿丞，指了指那个孩子，说：“你去跟王蔷说，他弟弟我带出来了。”
王驿丞愣了愣，压低了声音同曹鹤阳说：“王蔷……没了。”
“什么？”曹鹤阳愣住了，“什么意思？前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会？”说到这里他才想起，之前在赏心苑众人挑坤泽的时候他确实没见到王蔷。当时他以为能被送出来勾引朱云峰的应当是曹家的心腹，所以才没有在这些人里，没想到回来却听说他人已经没了。
王驿丞犹豫片刻说：“他这样的……本就和普通的坤泽不同。若是……一连数日都没有乾元抚慰，就会……血热难耐。加上他也快十六了，身体里积攒了太多药性……就很容易……”
曹鹤阳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地挥了挥手，示意王驿丞下去。
回到屋里，曹鹤阳将事情同朱云峰说了，朱云峰也愣住了。他用手敲了敲自己眉心，说：“我……我没想到……”
“这事同你没关系。”曹鹤阳说，“你不碰他是尊重他，也是尊重你我二人之间的情谊。你根本想不到他会因此丧命。要说有错，将他送进赏心苑又一直给他灌药的人才是大错特错。”
朱云峰叹了口气，他看曹鹤阳眼眶微红，知道他嘴巴上说得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便将他抱住，说：“阿四，你也别难过了。事到如今，我们好好把那孩子养大，也算全了他的心愿。”
“嗯。”曹鹤阳点头，“一会儿叫九思去请个大夫来，这孩子不知道是几岁开始被灌药的，我看他皮肤白白嫩嫩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药性给除了。”
晚饭后，二人一同去看那带回来的孩子，有些意外地看到张侍卫的侄子小龄儿居然也在他房里。
小龄儿给二人见了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大夫给他开了药，但他嫌苦不肯喝，我伯父不耐烦哄他，我想着他年纪同我差不多，就来看看，哄着他把药喝了。”
曹鹤阳看着已经见底的药碗，着实有些惊讶，他问小龄儿：“他没同你闹吗？”
小龄儿摇头，说：“没有啊！我看他挺乖的。”
“那他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了吗？”朱云峰也好奇起来。之前刘九思说大夫给他切脉的时候他一问三不知，跟个哑巴似的。
小龄儿点头，说：“说了。”说完他看了那孩子一眼，小声说：“世子爷和小曹大人都是好人。我把你的名字跟他们说，好不好？”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直愣愣地打量了朱云峰同曹鹤阳片刻，随后冲小龄儿露出个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他说他叫大楠，王昊楠。”小龄儿说。
曹鹤阳点点头，他走到大楠面前蹲下，直视他的眼睛说：“大楠，我们是你哥哥王蔷的朋友，他托我们照顾你。”
“哥哥……”大楠瞪大眼睛，“哥哥已经不在了。”
曹鹤阳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他深吸口气，压下酸涩，问：“那你哥哥嘱托过你什么吗？”
大楠摇摇头，说：“我没见到他，是听人说的。”
“那我告诉你吧！”曹鹤阳说，“你哥哥嘱咐我们把你从那里带出来。你从小被人灌了药，我们找大夫给你治，把药效给慢慢祛除掉，让你重新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好不好？”
大楠有些茫然，去看小龄儿。小龄儿点了点头，于是他便也点了点头。
“那么，从现在开始，原来的王昊楠也已经不在了。”曹鹤阳说，“你以后就叫……”他一直有些打不定主意。
“叫王九龙好不好？”小龄儿突然开口，“我大名叫张九龄，你叫王九龙，咱俩名字多般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