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吊唁
暮春时节,阳光愈发和煦,但这日光却似乎照耀不到黄尚书府邸。黄家小公子溺亡的消息如阴霾般笼罩着这座府邸。
朱云峰同曹鹤阳来到黄府已是第二日午间,只见门前两盏巨大的白灯笼在微风中轻晃,灯笼上“奠”字晕开墨痕,格外刺眼,显然是仓促间写就。府墙檐角垂下的素缟随风飘动,像无数条惨白的舌头在诉说着丧事的凄凉。门两侧的石狮子脖颈缠绕着白麻布条,原本威严的面容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悲戚。门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哀乐,呜咽的唢呐声哪怕是在白日听来,都有几分阴森。
进得府中,回廊皆挂满白布,竹架上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丫鬟仆人们皆着素衣,面色凝重,脚步匆匆。中庭的水池上漂浮着片片纸钱,水面倒映着廊下摇曳的白灯笼,光影交错间,让人恍惚间以为到了阿鼻地狱。
朱云峰同曹鹤阳到达灵前,只见黄尚书夫妇神情憔悴,眼眶红肿。灵柩前香烛缭绕,供品整齐排列。
朱云峰同曹鹤阳来之前刚刚到官衙问过,知道黄尚书昨日晚间就派人来将儿子的遗体领了回去。二人到灵前上香,黄尚书夫妇见到二人,泪眼婆娑地点头致谢。
曹鹤阳上前对黄尚书道:“黄大人、黄夫人,还请节哀。”
黄尚书颤抖着声音回应:“多谢曹大人,只是这心头之痛,实难平复。”黄夫人则轻拭泪痕,目光空洞,仿佛魂魄已经飞走了。
曹鹤阳叹了口气,又道:“逝者已矣,生者还需保重。若有需协助之处,我等定当尽力。”
黄尚书道:“二位大人不怪小儿惊扰,下官……下官已是感恩戴德了。”说罢终于忍耐不住,落下泪来。
朱云峰说:“黄大人说哪里话。这事情与小公子何干?”说到这里,他又压低了声音,问:“黄大人,您素有贤名,我在都城中也听说过您刚正不阿的名声,小公子有您教导,想来也是正人君子,怎会无端失足落水?”
曹鹤阳闻言也说:“是啊,黄大人。我在翰林院时也时常听说您当年的事迹,若是……若是……”
黄尚书一怔,随后摇了摇头,说:“程府尹说了,小儿是酒后失足落水的,是意外。”
朱云峰与曹鹤阳对视一眼,他俩都没想到黄赟居然如此轻易就接受了儿子意外身亡的说法。
事已至此,他二人如果再多言,说不定会引起怀疑。尤其黄赟此人,似乎并不简单。朱云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黄大人,处理后事需多费心,若有需要之处,我等愿鼎力相助。”
黄尚书拭去泪水,感激道:“多谢二位大人,这份情谊,下官铭记在心。”
二人不再多留,告辞离开。然而刚刚走到府门口,还没上马车,突然就被一位老仆拦住,他神情严肃,低声道:“二位大人留步,我家夫人请二位大人移步,有要事相商。”
朱云峰看了曹鹤阳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又微微摇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对那位老扑说:“这个……我等外男,怕是不太方便吧!”
那老仆似是早料到朱云峰会如此说,指了巷口道:“那里有一间春风得意楼,烦请二位大人去那里稍候,我家夫人立刻就到。”
“这……”朱云峰似乎还在犹豫。
那老仆塞给朱云峰一个锦囊,说:“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朱云峰掂了锦囊,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应允。
春风得意楼在旧都不是什么有名的所在,不过环境还算雅致。朱云峰同曹鹤阳步入楼中,只见窗棂雕花,茶香袅袅,二人便随意择一静处落座。
朱云峰问曹鹤阳道:“阿四,你知道那锦囊里放了什么?”
“我看你刚刚掂了掂,怕是金银之物吧!”曹鹤阳说。
朱云峰摇了摇头,将锦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颗偌大的南珠。这颗珍珠光泽温润,直径足有半寸,显然价值不菲。朱云峰眉头微皱,说:“这颗珍珠怕是要抵黄大人五年俸禄吧!”
曹鹤阳接过珍珠,仔细端详,沉声道:“我们之前不就猜测黄大人并非外界所传那样为人忠直吗?这颗珍珠倒是可以佐证一二。”说完将珍珠递还给朱云峰,说:“你将珍珠收好,说不得今后有用得到的地方。”
约莫一盏茶后,黄夫人果然匆匆赶来。她到后对朱云峰同曹鹤阳深深一福,说:“求二位大人,为我儿昭雪。”
朱云峰连忙伸手虚扶,说:“夫人快请起。这是从何说起?黄公子……不是酒后失足落水吗?”
黄夫人摇了摇头,说:“我儿从来不会饮酒,何况是醉酒。若说他失足,我或许还信几分,可酒后失足,我是万万不信的。”
“黄夫人……是觉得小公子的死……不是意外?”朱云峰问。
黄夫人点头,说:“他绝非酒后失足,定然是被人害死了。”
“小公子平素里同什么人来往?可得罪过什么人?”曹鹤阳问。
“我儿为人谦逊有礼,未曾得罪过人。”黄夫人说,“至于交好之人……墨梅巷刘家的公子……似乎同他关系不错。”
“墨梅巷刘家?”朱云峰眸光一凝,看了曹鹤阳一眼,这与他那日听到的就对上了。
“他家是做香油生意的。”黄夫人的嘴撇了撇,似乎有些不屑“我家中的香油……不,应该说旧都世家中的香油多半都是他家供应的。”
“那刘公子同贵公子……”
“他同犬子是同一位老师开的蒙,所以勉强可以算是师兄弟。”黄夫人说,“当年老爷被贬来旧都,犬子在此地一个人都不认识,那位刘家公子主动示好,所以二人关系就一直不错。”
“原来如此。”曹鹤阳点头,随后又问,“那那位刘公子,风评如何?”
“倒是没听到有什么恶评。”黄夫人说,“只是他似乎于读书一事上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平日里倒是喜欢听经。”
“听经?”曹鹤阳疑惑,“喜佛?还是崇道?”
“这……我倒是没多问。”黄夫人说。
“无妨,若是有必要,我二人自会查问。”曹鹤阳说。
“多谢二位大人!”黄夫人闻言就要向二人下拜,朱云峰赶紧拦住她。
“夫人,我二人此番算是恰逢其会,又加之可怜您一片慈母之心。”朱云峰说,“只是我俩到底只是揽胜使,也不是八府巡按,更不是钦差。程府尹已经结案,我们贸然插手……”
“老妇人晓得的。”黄夫人听到朱云峰这番推托之词,只以为朱云峰是想乘机敲竹杠,“刚刚那颗南珠只是老妇一点心意。二位大人之后若有需要之处,哪怕倾家荡产……”
“夫人,世子爷不是这个意思。”曹鹤阳说,“这案子您固然是苦主,可我看黄大人似乎……”
听曹鹤阳说起黄赟,黄夫人脸上神色愤愤,说:“大人不用在意他,他怕是昏了头了。我儿明明死得不明不白,他却居然就打算这样草草了事。”
“夫人,您说笑了。”曹鹤阳说,“若是黄大人真的认为此案无需再查,我们……也很难再查问些什么。”
“这……”黄夫人闻言蹙眉,“可是我家老爷性格固执,我只能尽量一试。”
“说起来……”曹鹤阳对黄夫人说,“有一件事不知道夫人是否知晓。”
“何事?”
“我们之前去府衙时偶然听说,黄大人昨夜就派人将小公子尸身请回家中了?”曹鹤阳问。
“确实如此。”黄夫人问,“其中有何不妥吗?”
“这个……”曹鹤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黄夫人说:“大人,小曹大人,您名满天下,还请您可怜可怜我。”
“夫人别这样说。”曹鹤阳看了朱云峰一眼,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黄夫人又去看朱云峰,眼眶已经红了。
朱云峰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曹鹤阳的戏他肯定得接下去演,于是他便装出一副为难样子来,沉吟良久才说:“这……罢了罢了!”
曹鹤阳这才说:“夫人,此事,出得我口,入得您耳,可离开此处,我就绝不会承认我说过这话。”
“是是是,老妇明白。”黄夫人连忙保证,“老妇绝不会跟其他人说起。”
曹鹤阳点头,说:“我听说……贵公子的尸首……仵作并未查验过。”
“什么?”黄夫人惊得几乎跌倒,“那他们为什么说我儿是醉酒溺亡?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要去找程昱,我要问问他,是怎么当的这个府尹。”
“夫人,您先别激动。”曹鹤阳赶紧劝道,“或者……您先问问黄大人的想法。无论如何,这件事必然是瞒不过他的。”
“黄赟老匹夫!”黄夫人脸色铁青,怒火中烧,“他若真敢如此,害我儿死得不明不白,我定不轻饶!二位大人,且等我回去问个清楚。”
“黄夫人稍安勿躁。”曹鹤阳拦住黄夫人,“黄大人心伤爱子之死,一时间顾不周全也是有的。为今之计,这件事若想继续追查,除非……”
“除非如何?”
“除非能证明贵公子的死,另有蹊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