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真相?
曹鹤阳整理衣衫，步出房门，朱云峰跟到门口，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廊道尽头。此时已是深秋时节，落叶飘零，秋风萧瑟，庭院中几株枫树红得耀眼。朱云峰到底有些不放心，取了件披风几步追上曹鹤阳，说：“阿四！当心着凉。”
曹鹤阳转头看他，没好气地说：“放心，我有分寸。倒是你，着急追我有没有把房门关好？回头哼哼和麦麦要是吹着了风，你看我怎么治你。”
哼哼和麦麦是二人双生子的小名。既然已经决定回京，且兄弟俩看起来要分开分享，那名字不如让长辈们来取，也显得对长辈们尊重。
朱云峰“诶哟”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紧转身跑回房去，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曹鹤阳提醒得及时。
曹鹤阳踏入小花厅时，宁王正临窗而立，手中茶盏悬在半空。见到宁王的瞬间曹鹤阳吓了一跳。明明几日前宁王在李鹤东陪同下登门的时候，这位王爷还是一派富贵闲人的模样，虽然带着些久居上位的自矜和傲气，但也有身为皇子的锋锐。可此刻的他却像被霜打过的青竹，肩背微塌，鬓边竟凝着几星白霜。
“殿下！”曹鹤阳上前行礼，“劳您久候。”
宁王缓缓放下茶盏，轻叹一声，眉宇间透出几分疲惫：“也没什么，我也刚到不久。突然造访，细想起来，是我唐突了。”
曹鹤阳见他转身时眼角的细纹在逆光中格外清晰，心中不禁一凛。这世上居然还有什么事情能将一位皇子逼到如此境地吗？
不过这话他终究没敢问出口，只是默默陪宁王坐下。
踏进小花厅之前，他以为宁王是来催促他启程的，毕竟他回复李鹤东答应宁王回都城距今也有好几日了。可此刻，他见宁王神色沉郁，倒是有些吃不准了。
“殿下……”曹鹤阳说，“前几日我已托李侍卫传信，决定回都城了。”
“是，我知道。”宁王点头。
“这几日我已经打点好行装，若殿下不嫌弃，不知道是否可以同殿下同路回都城？”曹鹤阳问，“我们一路南下为陛下收集的各类地方土产太多，朱大人在一一查点，等点算完毕，立刻就会回京。”顿了顿，他继续道：“还有就是……陛下之前说的口谕……”
“口谕你不用担心，只管回都城就好了。”宁王说。
“是……”曹鹤阳应了一声又沉吟道，“那……同路……”
“小曹大人……”宁王突然低笑出声，震得茶盏里的茶叶浮起又沉下。曹鹤阳心中一惊，宁王管自己叫“小曹大人”而非之前的“小四”。
“小曹大人不会以为本王南下是为了把你带回去的吧！”宁王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曹鹤阳心说前几日难道不是你好话说尽一定要我回都城吗？这会儿又变脸，甚至自称“本王”，这算什么？他迅速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惊疑，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到微凉的茶盏壁。厅内一时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扫过青石地面的沙沙声，以及宁王指节无意识敲击桌面的、略显急促的轻响。
“殿下……”曹鹤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声音平稳，“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宁王的目光落在茶盏里沉浮的叶片上，仿佛那里面藏着难以启齿的秘密。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他抬起头，眼中不再是皇子的矜贵，而是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与疲惫。
“明示？”宁王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四，你可知……我到底为何要南下？”
曹鹤阳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风暴的降临。
宁王猛地站起身，在厅内焦躁地踱了两步，又猛地停住，转向曹鹤阳，眼神锐利如刀，却又脆弱得像一层薄冰：“我看见了……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就在父皇的寝殿外……我亲眼看见……看见太子殿下……还有孟皇贵妃……他们在给父皇的药里……加东西！”
“什么？！”曹鹤阳霍然抬头，瞳孔骤缩。饶是他重活一世，经历过腥风血雨，此刻也被这直白而骇人的指控惊得心神俱震。给皇帝下药？！这不就是谋逆吗？
曹鹤阳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明些。此次南下，原本就是因为太子同孟皇贵妃说皇帝陛下中了梦烟萝，需要他南下找药，然后送回都城，好让他们研制将药性祛除体外的法子。宁王他……看到的会不会其实是这一幕？
“殿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曹鹤阳问。
“误会？”宁王的声音陡然拔高，“本王看得一清二楚！”
宁王的语气带着被质疑的愤怒和恐惧，急促道，“太子端碗，皇贵妃……她手里拿着个小瓷瓶，往药碗里倒了些粉末！动作很快，很隐秘！若非我恰好从侧门经过，角度刁钻，根本不会发现！”他紧握拳头，指节泛白，“我当时……当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是父皇的药啊！他们……他们怎么敢？！”
“殿下，”曹鹤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理智，“此事非同小可。您……您后来可曾询问过太子殿下？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
“问他？”宁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锐又带着浓浓的委屈和自嘲，“我怎么敢问？怎么问？！我与皇兄……呵，表面兄友弟恭罢了。母后在时还好些，母后一去……他待我，不过是恪守君臣之礼的储君对待一个不成器的幼弟！他那样板正严肃的一个人，心思深得跟海似的！我去问他？他会跟我说实话吗？怕不是立刻就要怀疑我别有用心，甚至……杀人灭口！”
宁王越说越激动，眼中布满血丝。“小四！我……很怕……怕得要死！那是我的亲兄长，可……可他若真存了弑父之心，我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曹鹤阳看着眼前这位几乎崩溃的皇子，心中五味杂陈。宁王的恐惧如此真实，不似作伪。他对太子的不信任和疏离感也溢于言表。这份手足情，在权力与猜忌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以……殿下您……”曹鹤阳轻声引导。
宁王颓然坐回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低声说：“我……我六神无主。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去找了父皇。”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继续道：“但我不敢明说。父皇年纪大了，又病着，我怕直接说出来，他承受不住。我只是……只是旁敲侧击，说近来见父皇龙体似有反复，精神不济，恳请父皇千万保重龙体，入口之物务必……务必谨慎些。”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曹鹤阳，说：“父皇他……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抬头看着我，那眼神……深得可怕，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看穿。”宁王打了个寒战，仿佛又感受到了那一刻来自帝王的审视带来的压力，“父皇说……他确实觉得不太对劲。之前太子和皇贵妃说派了你南下寻药，药呈上来后，他服用了确实好了不少。可最近……总觉得精神恍惚，身体又沉甸甸的，像是回到了吃药之前。”
曹鹤阳的心猛地一沉。皇帝自己也有察觉！而且这情况……确实蹊跷！前阵子皇帝陛下身体好转，那说明孟皇贵妃他们靠着自己呈上去的梦烟萝，确实找到了祛除药性的办法。那为何身体又会反复？太子和孟皇贵妃又到底在做什么？
“然后呢？”曹鹤阳追问，声音也带上了凝重。
“然后……”宁王苦笑，“父皇就下了口谕，要孤亲自跑一趟，把你找回去。父皇说……”宁王模仿着皇帝苍老而威严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宁儿，你亲自去。你办事，朕放心。’”
宁王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失落，他说：“小四，你看明白了吗？父皇他……哪里是真的信任我？他不过是知道，我和太子、和孟皇贵妃，肯定不是一路的！我这个儿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把暂时可以用来制衡、用来探路的刀罢了。他派我南下找你，一是要你回去当面问清楚寻药始末和药效反复的原因，二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也是在试探我！看我会不会在路上对你做什么，或者……会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
厅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曹鹤阳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宁王，心中翻江倒海。皇帝的疑心、太子同孟皇贵妃谋逆的嫌疑、宁王的惊恐……还有那隐藏在皇帝药碗里的致命谜团，如同一张巨大的、沾满黏液的蛛网，正缓缓向他笼罩下来。前方的深渊，或许比他预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