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四/ABO】天官(134)

134 对答
  御书房内,药气混合着龙涎香的沉郁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曹鹤阳垂首立于阶下,宽大的翰林官袍也掩不住他脊背的紧绷。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御案上一盏孤灯跳跃,映照着御座上年迈帝王沟壑纵横的脸。
  刚刚内侍来府中传了口谕,召他即刻进宫面圣。绍宁郡主和曹伯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都闪过一丝担忧,甚至连小周氏也显得忧心忡忡。曹鹤阳知道她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只是生怕自己行差踏错,牵累了她那一双儿女。
  梳洗更衣,再赶着落钥前入宫。曹鹤阳离府之前特地交代了,今日或许就宿在宫里值房,毕竟他不知道如今宫内情况到底如何,也不知道皇帝陛下这么急召他入宫,到底所为何事。
  “曹爱卿……”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抬起头来。”
  曹鹤阳依言抬头,目光恭谨地落在御案边缘的蟠龙纹上,不敢直视那双浑浊却时而闪过锐利光芒的眼睛。
  “南下旧都……你辛苦了。”皇帝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吐得有些费力,“那药……寻得如何?朕听闻,颇费周折。”
  曹鹤阳心中警铃大作,他和朱云峰明明已经把药寻回来了,怎么皇帝陛下却似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般?那之前嘉奖的旨意难道不是陛下下的?
  “回陛下……”曹鹤阳斟酌道,“臣同朱大人幸不辱命。”他不敢讲得太清楚,因为实在是不清楚皇帝陛下现在到底知道些什么,而他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
  “嗯……玉髓兰……”皇帝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又像是茫然,“那药是叫玉髓兰吧!朕用了……是好些了……可……为何……还是这般昏沉?”他突然倾身向前,枯瘦的手指猛地抓住御案边缘,指节泛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困惑和帝王的威压,“曹鹤阳!你告诉朕!那药,是不是假的?!还是……有人换了?!”
  曹鹤阳心头一跳,什么玉髓兰?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他叫人带回来供太子和孟皇贵妃研究的明明是梦烟罗。
  “你回答朕!”皇帝陛下高声道,“回答!”

  曹鹤阳心跳加速,却又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膝盖微不可察地弯曲,更深地躬下身,说:“陛下,臣寻到指定的药物后,立刻着人快马加鞭送回。陛下用后既然好些了,那说明,药……是有用的。”
  皇帝陛下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曹鹤阳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他张口想说什么,随后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头,又闭了闭眼。
  眼睛再睁开时,皇帝陛下恢复了几分清明。
  “小四来了啊!”皇帝陛下的态度突然间和蔼了许多,“一路南下辛苦了!朕知道那药不好弄,你和小饼还要跟旧都的世家周旋。你们俩之前都没离开过都城,朕原本还挺担心的,现在看来,孩子们还是需要出门历练历练才有长进。”
  曹鹤阳的心陡然间一沉,皇帝陛下……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皇帝陛下见他没反应,“朕说得不对吗?”
  曹鹤阳赶紧道:“些许小事,不敢当陛下夸奖。”
  皇帝陛下笑笑,说:“你这个孩子啊!就是太拘谨了些!就像今日,你刚刚回来,不用急着进宫复命的。你看小饼,他不是就好好在家歇着嘛!”
  曹鹤阳心中惊涛骇浪一般,自己明明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口谕进宫的,怎么……
  “对了!说到那个药……”皇帝陛下突然停住了,长久没有说话。
  曹鹤阳心中惊讶,却不敢抬头。
  “刚刚说到哪里了?”皇帝陛下的声音重新响起,“对了,玉髓兰!那药听说生于南疆毒瘴山谷深处,花期极短,你辛苦了。”
  曹鹤阳呼吸微蹙,他知道,皇帝又犯糊涂了。
  “这是臣的职责,不敢当陛下夸奖。”曹鹤阳决定顺着皇帝陛下的话,先把眼前的情形应付过去。
  “那药是你亲手摘的吗?”皇帝陛下问。
  曹鹤阳微一思忖,道:“回陛下,那玉髓兰是臣与同行之人历经辛苦找到的,于花期最后三日亲手采摘。”
  “嗯……”皇帝陛下应了一声,“宁王说……说……”他揉着自己太阳穴,忽然又盯住曹鹤阳,“你觉得……宁王如何?太子……康王……他们……又如何?”
  曹鹤阳背心渗出薄汗。这看似寻常的询问,在往常时候就不好回答,何况现在皇帝陛下的情况有异,一个不好更是会粉身碎骨。
  他维持着恭谨的姿态,声音清晰却毫无波澜,说:“陛下,诸位殿下天潢贵胄,龙章凤姿,非臣下可妄加置评。臣身为翰林,只知尽忠职守,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
  沉默在殿中蔓延,只有皇帝粗重的呼吸和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曹鹤阳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仿佛要剥开他的皮囊,看清内里的心思。半晌,皇帝似乎累了,重重靠回椅背,挥了挥手,声音重新变得飘忽:“罢了……你……退下吧。记住……今日之言……朕……都听着呢……”
  “臣,告退。”曹鹤阳深深一揖,每一步都走得沉稳,直到退出殿门,才感觉背后那无形的压力稍稍卸去,后背衣衫已湿透一片。
  走出御书房的阴影,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宫门行去,朱红的宫墙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格外肃杀。曹鹤阳步履匆匆,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在即将走过一道门时,一个身着明黄色四爪蟒袍的身影,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迎面而来,正是当朝太子。
  避无可避。曹鹤阳立刻退至道旁,躬身行礼。
  太子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曹鹤阳身上,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并未立刻叫起,沉默的压力比在皇帝面前更甚。
  “小四啊……”太子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腔调,冰冷而疏离,“刚从父皇那里出来?父皇……今日精神可好?”他明知故问。
  “回殿下,陛下精神尚可,与臣略谈了几句南下之事。”曹鹤阳谨慎回答。
  “哦?南下……”太子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小四此番南下立下大功,又得父皇召见,想必是简在帝心了。你很好,没有枉费宁王一番功夫,他也当真是慧眼识人。”他刻意将“宁王”二字咬得很重。
  曹鹤阳心惊肉跳,太子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认定他曹鹤阳是宁王的人,可是……这怎么可能?自己南下明明就是太子和孟皇贵妃的意思啊!
  曹鹤阳尽量平静道:“殿下言重。臣此番南下,是奉殿下和孟皇贵妃之命行事,与宁王殿下并无关系。”
  “呵……呵呵……”太子殿下突然笑了起来,“你这个样子,和孤的弟弟一模一样。”
  曹鹤阳垂着头,没有说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太子话语里有一丝伤心。那份伤心,并非冲他曹鹤阳而来,而是源于骨肉至亲。
  太子在伤心宁王吗?伤心什么?他同宁王的关系向来淡淡,这其中固然有孟皇贵妃挑拨,可要说二位当事人自身一点问题都没有,似乎也不太可能吧!
  宫墙之内,真心大约是最奢侈的东西。明明是一母同胞,却渐行渐远,甚至离心离德。
  “臣……惶恐。”曹鹤阳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只会让太子更加认定他虚伪。
  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曹鹤阳心惊。最终,太子什么也没再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明黄色的袍角带起一阵风,卷着深宫的寂寥和太子的满腔郁愤,消失在宫墙深处。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曹鹤阳站在宫门外,让宫门口悬挂的巨大灯笼的光毫无遮拦地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宫内的阴冷和压抑。
  他一眼便看到了停在路边的自家马车,车夫正坐在车辕上打盹。然而,他的目光瞬间被旁边另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吸引了过去。
  那马车没有任何徽记,朴素得如同寻常商贾所用。但车辕上坐着的人,却让曹鹤阳紧绷了一路的心弦骤然松弛,甚至鼻尖微微有些发酸。
  那人一身粗布短打,头上扣着顶旧毡帽,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根草茎剔着牙,活脱脱一个市井车夫的模样。可那熟悉的身形,那即便坐着也难掩的挺拔姿态,那帽檐下无意间瞥过来,带着关切和一丝焦灼的眼神,曹鹤阳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朱云峰。
  他竟亲自扮作车夫,等在这宫门之外。
  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如履薄冰,所有因帝王莫测和太子冷语而带来的沉重与寒意,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仿佛冰雪遇到了暖阳,悄然融化。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踏实感,从心底深处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深宫的诡谲和冰冷彻底呼出体外,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朝着那辆没有徽号的马车走去。
 【未完待续】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