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密会
曹鹤阳差几步就能走到朱云峰身边，但他却停住了。他站在宫墙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他的目光掠过自家那辆镶着云纹铜钉的马车，见自家车夫依然在打盹，似乎是没见到他。他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朝自家马车走去。
“爷！”车夫老周听到脚步声猛然惊醒，见是曹鹤阳赶紧招呼，又搬了脚踏。曹鹤阳踩着脚踏上了马车，帘幕落下前，又朝那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马车方向扫了一眼——朱云峰正用一把豆料喂马，毡帽帽檐微微抬起，露出半张下颌线。
曹鹤阳坐在马车上，听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都城哪里都是眼睛，宫门外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虽然朱云峰专门换了一身装束等他，可若是他上了朱云峰的马车还是会惹人注意。毕竟曹府的马车就等在外面，他若是不上岂不是说明那辆青布马车有问题？
还有车夫老周……曹鹤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车厢的暗影，落在老周那略显佝偻的背影上。老周应该是母亲的陪房吧！这么多年了，他在府中从来都不起眼，虽然做事勤勉，也没听说过惹出什么乱子来，可是……毕竟小周氏也姓周啊！
想到此处，曹鹤阳心中一凛，虽然笃定朱云峰会跟上了，可是就这么当着老周的面，说不定小周氏就会收到消息。不过……倒也未必是坏事。
想到此处，曹鹤阳对老周吩咐道：“老周，到前面有棵大槐树的巷子口左转，你将我放在巷子里第一家门外就行。”
老周没有多问，只应了声“是”。
片刻后，马车缓缓停在槐树下的阴影里，曹鹤阳掀起帘角，见四下无人，轻巧地跃下车。老周驾车离去，他则转身步入巷中，心中暗自盘算着不知道朱云峰要过多久才会到。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犬吠，曹鹤阳脚步微顿，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心中感慨自己未免太过谨慎，有些草木皆兵。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青布素车缓缓驶入巷口，朱云峰轻握缰绳，素车不紧不慢停下。
“这位公子，夜深了，独自在此处徘徊，可危险得紧呢！”朱云峰笑道。
曹鹤阳白了他一眼，说：“我在等人。”
“等什么人？”朱云峰笑容更甚，“我知道了，在等相好的！”
“呸！”曹鹤阳啐了一口，“在等我孩子的爹。”
朱云峰闻言，翻身跳下车辕，几步将曹鹤阳抱进怀里，说：“这么巧，我就是来见我孩子的爹的。”
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明明分开没有多久，却仿佛已经经年未见一般。过了约莫盏茶工夫，曹鹤阳轻轻推开朱云峰，说：“此地不宜久留，万一被人撞见，你我皆有不便。先上车，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有话跟你说。”朱云峰点头，二人迅速上车，马车悄然驶离巷口，隐入夜色之中。马车在夜色中穿行，眼看马上就要到宵禁时刻，曹鹤阳问朱云峰可有去处。朱云峰想了想，驾着马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道，道路尽头有一座小院。
小院门前挂着昏黄的灯笼，映照出斑驳的木门。朱云峰轻敲三下，门缓缓开启，居然是王九龙。他见到朱云峰也愣了一下，惊讶道：“世子爷？”
朱云峰问：“九龄在吗？”
王九龙脸一下红了，嗫嚅道：“他……他还没下值，要晚些才回来。”
朱云峰不以为意，说：“我和小曹大人有些事情要说，你借个地方给我们，紧醒着些。”
王九龙虽然不知道曹鹤阳是坤泽，但他到底在二人身边待了很久，张九龄也不避着他，所以他多少知道朱曹二人之间关系不一般，便点了点头，开了门让朱云峰将马车赶进来，又引着二人进了内堂。
“世子爷，小曹大人，您二位自便，我去外面等九龄回来。”王九龙给二人上了茶，退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曹鹤阳环顾四周，见屋内陈设简朴却干净整洁，问道：“才回来就能归置出这么个地方，九龄对他也是用足了心思的。”说完又问，“你怎么知道他被安置在这里？”
朱云峰笑了笑，说：“这儿原本就是安平伯府的产业，之前空置了许久。前阵子张叔跟我提起，我原本以为他想用来养老，哪儿晓得是张九龄用来金屋藏娇。”
“说起来……”曹鹤阳刚要说话，却被朱云峰打断了。
“阿四，你先尝尝这个。”朱云峰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安平伯府外面的那家糖蒸酥酪，热乎的。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吃的。”
曹鹤阳心中一暖，接过油纸包，轻声道：“难为你还记得这种小事。”
“一直记得的。”朱云峰说，“从前是我不好。”
“不提从前的事情了。”曹鹤阳一边拆油纸，目光落在朱云峰发间，见那里沾了些许草屑，便轻轻替他拈去。
“今日你怎么敢亲自来？宫门口耳目多。”曹鹤阳说，“万一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朱云峰挨着他坐近些，手臂自然环住他腰，“我的名声自来不好听，再多些风言风语也无妨。”
曹鹤阳轻叹一声，低头咬了口酥酪，甜意在舌尖蔓延。朱云峰目光柔和，轻抚他背，低语道：“何况我知道你刚到家就被召进宫，心里又急又怕，顾不得这许多了。阿四，你不知道我看到你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有多开心。”
曹鹤阳轻轻“嗯”了一声，说：“我不是怪你，是怕你出事。如今局势复杂，你我都要小心。”
朱云峰点头，握紧他的手，说：“先不说这个了。”他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抖开是一缕婴儿胎发，用红绳系着。
“咱娘很喜欢麦麦，给他取了大名，叫朱奕佰。娘说奕是光明，佰是百福。”他喉结动了动，“咱娘说了，等过一阵，她会想办法让孩子上玉牒。”
曹鹤阳眼睛眨了眨，手指轻轻抚过胎发，眼尾微热。他确实没想到安平伯夫人居然这么容易就认下麦麦。
朱云峰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你也别想太多了。麦麦跟我那么像，我娘自然欢喜。”
曹鹤阳点点头，说：“我家里，祖母做主，也把哼哼认下来了，起名曹景泽。”
“曹景泽……”这个名字在朱云峰口中轻轻念了一遍，眉眼间透出几分赞许，“好名字，果然是书香门第，这名字真好。”
“‘景’是曹家嫡脉才能用的字，‘泽’寓意润泽天下。”曹鹤阳说，“祖母肯用这两个字，说明她心里是真疼爱哼哼的。只是……”
“只是什么？”朱云峰问。
“这两个字隐隐有光耀门楣的意思。”曹鹤阳说，“我祖母眼睛毒，说不定猜到哼哼是我亲生的孩子了。”
“猜到不是更好？”朱云峰笑，“我们哼哼是她的嫡嫡亲的曾孙，她若是猜到，心中怕是更欢喜。血脉相连，想来郡主对我们哼哼会更加疼爱有加。”
曹鹤阳笑了笑，将话题转回正事，说了进宫后皇帝对自己的问话。
“陛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好几次都前言不搭后语。”曹鹤阳说，“我觉得他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那你觉得……会不会是太子殿下和孟皇贵妃真的做了什么手脚？”
曹鹤阳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但我今日出宫时候遇到了太子。”
“太子？”朱云峰皱眉，“怎么遇到他了？”
曹鹤阳说：“或者是凑巧遇到的，不过……也可能是他故意堵着我的。”
“他可有刁难你？”朱云峰问。
曹鹤阳说：“刁难……倒也说不上。话不太好听是真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认定我是宁王的人。”
“啊？”朱云峰吓了一跳，“是不是宁王南下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曹鹤阳沉吟道：“我也说不好，太子一国储君，耳聪目明也是应该的。”
“他还说了什么？”朱云峰问，“怀疑你入宫的目的了吗？要是他以为你入宫是要对他不利，那会不会惹上大麻烦？”
曹鹤阳摇了摇头，说：“那倒也不至于。太子只是试探，并未深究。不过……”
“嗯？”
“我觉得……太子殿下……应该没有在陛下的药里下毒。”曹鹤阳说。
“啊？”朱云峰显然有些吃惊，“为什么这么说？你是说宁王说谎？他骗我们？”
曹鹤阳说：“也未必。”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人的眼睛……有时候是会骗自己的。”
朱云峰歪着头，眼神里满是茫然，显然没听懂曹鹤阳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曹鹤阳说，“宁王或许真的看到了什么，可事情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那……”朱云峰想问“那是怎样”，但随后就有些明白了，说：“太子和宁王……他俩之间原本关系就一般，这种事情……很难开诚布公地说。”
曹鹤阳点头，说：“而且太子殿下……今天给我的感觉……他好像有点……愤懑。”
“愤懑？”
“他似乎也很苦恼。”曹鹤阳说，“若是他同宁王殿下能好好谈一次就好了。”
“那很难吧！”
“是啊！”曹鹤阳说，“何况，如果他俩真的和好了，那陛下……说不定就更不高兴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