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香灰
曹鹤阳同自己祖母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安平伯府朱云峰的书房里,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朱云峰捏着茶盏,看张侍卫和张九龄侍立一旁,影子被拉得老长。
“张叔,你挑十个人去城南码头,盯着孟家的货船。”他指了指案上的密报,这是刚刚整理出来的,“这船从旧都跟着我们的官船一路回来的,据说运的是瓷器。可旧都又不产瓷器,做什么特地从那里运回来?其中肯定有问题。”
“是,世子爷放心。”张侍卫应道。
“这件事……不要惊动母亲。”朱云峰说,“我们家在都城有多少人手早被人摸透了。若是她铺子里的人动了,怕是立刻就打草惊蛇了。”
“属下明白。”张侍卫道。随后他又犹豫道:“世子爷……若是被发现了,那……”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其实是有些吃不准朱云峰对孟家的人到底是什么态度,而且在都城,如果真的动手,那就要把痕迹收拾得很干净,否则容易惹麻烦。
朱云峰想了想说:“若是情况允许,就抓活的。否则……”
“属下明白了。”
“一定不要打草惊蛇。”朱云峰又叮嘱了一遍,“若是真的事有不谐,哪怕跟不到,也一定不要让他们发觉。”
“是。”
朱云峰又看向张九龄,说:“就这么把你从小院直接抓回来,回去记得跟九龙道个歉。”
张九龄腼腆地笑笑,说:“世子爷您说哪里话,九龙很懂事的。”
朱云也笑了笑,问:“回来这半天,你那些朋友们可有消息透过来?”
张九龄在都城交游广阔,都城中的城狐社鼠都同他称兄道弟。
张九龄点了点头,说:“见了一面,约了过几日去家里吃酒。”
朱云峰微微一惊,知道他说的“家里”不是之前同张侍卫一起住的地方,而是刚刚归置的那个小院。
“你跟九龙说过了?”朱云峰问,“别回头把人惹急了。”
张九龄有些不解,问:“我……我想将他介绍给我朋友,这也会急?”
“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想,而是你得征得他的允许。”朱云峰说。
张九龄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显然是不太明白朱云峰话里的意思。
朱云峰摇摇头,说:“你别管,听我的就是了。先说正事儿。你那些朋友们跟你说了些什么新鲜事儿?”
张九龄说:“无非是城中的闲言碎语,谁家养了外室,谁家带了私生子上门……不过……”
“不过什么?”
“世子爷您刚刚提孟家,这阵子孟家倒确实是有新鲜事儿。”张九龄说。
“什么事儿?”
“都城郊外的报国寺,您应该知道吧!”张九龄说,“夫人有时也去上香的。”
“嗯。”
“据说这几个月,孟家前前后后往报国寺送了三车香灰。”张九龄说。
“往报国寺送香灰?”
“孟家说那是供祖先的香灰,存起来放到报国寺正殿的香炉里,到佛前也供一供。”张九龄说。
朱云峰皱眉,看向张侍卫,问:“张叔可听说过这种说法?”
张侍卫摇头,说:“闻所未闻。属下只听说过有些人求佛前供过的香灰,从没听说过要将香灰供到佛前的。”
“这倒真是一桩奇谈了。”朱云峰说,“弄得我都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要运香灰到庙里去。”
“世子爷……”张侍卫说,“不如……问问小曹大人的意见?”
朱云峰微微颔首,说:“阿四那里自然是要告诉他的,不过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只等他吧!”说完朱云峰看向张九龄,说:“九龄,你这阵子多请你的朋友们喝酒吃肉,孟家的事情……”
“属下明白。”张九龄说完眼睛眨巴眨巴看向朱云峰,“可是世子爷……这请人喝酒吃饭……总得要钱不是?”
“臭小子!”朱云峰作势要踢他,“有了媳妇儿是不一样了啊!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死要钱?不是刚从我这儿骗了间宅子去,还不够?”
“世子爷!冤枉啊!”张九龄叫屈,“那两个人的花销本来就大,再说了,我这吃吃喝喝又不是为了我自己,这不都是为了您和小曹大人嘛!”
朱云峰没好气地说:“挂账让人去账房支银子,就说我说的。”
“就等您这句话了!”张九龄说完一溜烟跑走了,“我这就去约人。”也不管现在是三更天,到哪里去约人吃饭喝酒。
“世子爷……”张侍卫不赞同道,“您莫要太纵着他了。”
“九龄就跟我弟弟一样。”朱云峰说,“再说了,他为我办事,总不能让他还倒贴钱吧!”
“可是他……”张侍卫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他和九龙的事情,您就让他自己决定吧!”朱云峰说,“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您越是反对,反而越发激起他的兴致。”
张侍卫长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曹鹤阳收到朱云峰的信是在第二日傍晚,彼时他正坐在书房里翻看这几个月的邸报。虽然离开都城这段日子,他陆陆续续也看了一些,但毕竟不够详尽,许多事情不清楚前因后果。
信是刘九思送进来的,他将信送到曹鹤阳手中,轻声道:“世子爷让人送来的。”
曹鹤阳眉头微皱,昨日刚刚见过,有什么事急到需要今日就送信过来?他展开信笺,只见字迹遒劲有力,内容却是关于香灰之事的详细说明,末尾还附上了朱云峰的疑问。
曹鹤阳看着信突然笑出了声,这人……到底是长大了。若是往日,这信的结尾他说不定要写上不少肉麻辞藻,如今却学会了点到即止。这封信哪怕被人截了又或者偷看了也无伤大雅,不会有人发现他和朱云峰的真正关系。
曹鹤阳收起笑意,提笔蘸墨,沉思片刻,开始在信笺上细细回复。写完后,他将信封好,递给刘九思,叮嘱道:“务必亲手交给世子爷。”刘九思领命而去。曹鹤阳重新坐回书桌前,目光落在邸报上,心中却暗自思忖。
香灰之事确实蹊跷,他从小到大都在都城长大,从未听闻有谁家要把香灰送到庙里供到佛前的。他听说过有些地方的人觉得香灰能治病,当作药引吞服的,再来就是填井或者修房的时候撒一把镇宅。可是几大车地运……在曹鹤阳想来只有一种可能,也是他写给朱云峰信里的猜测——用来隐藏真正要运的东西。
曹鹤阳不知道孟家到底要掩藏什么,可是那东西必定非同小可,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曹鹤阳也有一点想不通,什么东西一定要送到报国寺才行?报国寺虽是皇家寺院,但也没听说过同孟家有深交。此事定然同孟皇贵妃有关,就是不知道……同康王有没有关系。曹鹤阳手指轻敲桌面,眉头紧锁。康王是孟皇贵妃的独子,子以母贵一直很得皇帝陛下喜欢,不过他似乎并不关心朝政,整日沉迷于诗词歌赋。可是……谁又知道呢!毕竟朱云峰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个混蛋纨绔呢!
想到这里,曹鹤阳决定亲自去报国寺探查一番,或许能从寺中僧人或香客口中探得些许线索。只是事关重大,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就这么贸然前去,打草惊蛇不算,肯定还会落下朱云峰的埋怨。不过曹鹤阳也不担心,因为他猜朱云峰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说不定已经在报国寺布下了眼线。
朱云峰收到回信后,嘴角微微上扬,曹鹤阳的猜测在他看来非常合理。不过孟家到底要掩藏什么,这个事儿从孟家下手挺难查的,还是需要从报国寺入手。
朱云峰召来张九龄,问道:“报国寺那里……你可有朋友有办法?”
张九龄思索片刻,点头道:“寺中有个叫慧明的僧人,与我有些交情,或许能帮上忙。”
朱云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道:“跟你有些交情……酒肉和尚?”
“没有!”张九龄道,“他还是守戒的,不过喜欢赌两手,欠了我一些银子。”
“报国寺还有这样的和尚?”朱云峰来了兴趣,“我以为都是些佛法高深的呢!”
“他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和尚。”张九龄说,“平日里在寺里只做些洒扫的事情,不过也因此能在寺里各处走动。”
“负责洒扫……”朱云峰点头,“那香灰的事情说不定他倒正好能知道些什么,毕竟香灰这种东西运到报国寺里也是需要打扫的。”
张九龄笑笑,说:“他连打扫的事情也不怎么做,总是支使其他人。”
“那些人倒听他的?”朱云峰笑,“还是他在寺里也跟那些人赌钱?”
“哪儿啊!他就是仗着自己能打,那些不听话的……”话说到这里张九龄突然愣住了,朱云峰也愣住了。
朱云峰问:“九龄,这人你何时认识的?他的底细你可查过?”
张九龄道:“他……我认识两三年了……是……是一次赌钱时候认识的。他剃着光头很显眼。我当时也不是特别在意,没有特意去查过他的身份……”
“和尚……又是和尚……”朱云峰眉头紧锁,“兰若寺的明远,瑞云寺的了凡,可也都是和尚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