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暗涌
曹鹤阳起身,走回到朱云峰身边,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洞悉的光芒:“大饼,现在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栖山窑和这片南疆聚居地,属于那位‘汉人大夫’的主人。崆族人是被利用来守山的‘眼睛’和屏障。而真正知道这里秘密,并试图掩盖一切的,是旧都王有才背后的势力。“顿了顿,他继续道,“现在看来,那些人很大可能是永王的人。至少也跟永王有所牵连。栖山窑,很可能就是永王制造或转运‘牵机引’相关物品的重要据点。“
朱云峰点了点头,眼中寒光凛冽,说:“永王……果然是他!这盘棋,下得够深够远!“说完他看向曹鹤阳,继续道:“好在……这次咱们算是抓住了他的尾巴了。“
曹鹤阳抿了抿唇,转向阿布道:“阿布姑娘,那位救你阿爸的汉人大夫,叫什么名字吗?或者有什么特征吗?“
阿布眨了眨眼睛,说:“那时我还小……“她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片刻后道,“恩人……姓林。我们都叫他林先生。他……个子不高,很瘦,留着山羊胡子,眼睛很亮,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对了,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像是被什么野兽抓的。“
曹鹤阳点头,又问:“那这里……为什么会被烧掉?又是什么时候被烧掉的?“
阿布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说:“这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那你的族人知道吗?“曹鹤阳又问。
阿布继续摇头,说:“他们都是同我一起来的。我们从来时起就住在山洞里。“说着,她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好,我知道了。“曹鹤阳微微颔首,知道从阿布那里问不出什么了。“谢谢你。“曹鹤阳道谢,示意朱云峰和张九龄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转身欲走时,阿布看着地上渐渐有苏醒迹象的同伴,又看了看曹鹤阳他们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忽然大声道:“喂!你们……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曹鹤阳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很难用好坏来分。我们只是在做我们认为对的事。阿布姑娘,守山之约期满后,早日回家吧。“
说完,三人不再停留,沿着来路,迅速消失在山林之中。
阿布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早已消失的针眼位置,稚嫩的脸上充满了迷茫。
栖山深处的雾气还未从衣衫上散尽,朱云峰、曹鹤阳与张九龄三人已沿着隐蔽的山路疾行而下。阿布透露的线索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更深处谜团的门扉,却也引出了更多亟待解答的疑问。
“阿四,你确定崆族人与王有才背后不是同路人?”朱云峰拨开挡路的荆棘,压低声音问道。他肩头的伤已结了一层薄痂,在动作间仍有些隐隐作痛。
曹鹤阳脚步不停,摇了摇头,说:“阿布的眼神做不得假。若她真与王有才一伙,今早我们踏入栖山时就会遭遇更精密的埋伏,而非几个用石斧木矛的崆族猎手。”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拂去衣袖上沾着的蛛网,“崆族人是被利用的棋子,守山十年之约也不过是那人骗他们的幌子。真正的关键,在于那位‘林先生’和他背后的主人。”
“林家?”朱云峰眉头紧锁,“会是那个林家吗?”
太祖一朝让后宫三千粉黛毫无颜色,独得恩宠的“梅妃”就是姓林。林家是江南大族,家中有专门的家窑烧制瓷器。从前朝太医的笔记上看,“梅妃”应该常用牵机引,而牵机引只能用林瓷来装。若那位“林先生”真的同与林家有关,那么报国寺那些特制瓷瓶和牵机引的来历便说得通了——唯有林家后人,才能烧出那种独特瓷器,而他们手上有牵机引的炼制方法也就不奇怪了。
“姓氏相同未必是巧合,但也未必有关联。“曹鹤阳谨慎道,“林姓在江南太过常见。关键线索是那位林先生右手上的伤疤,以及他与永王可能存在的联系。”
张九龄跟在二人身后,突然插话:“伯爷,曹大人,属下觉得蹊跷。若真如阿布所言,崆族人已在此守山三年有余,为何我们刚查到栖山窑,王有才的人就立刻设局引我们入瓮?他们怎会如此快得到风声?”
曹鹤阳与朱云峰同时止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凛然。
曹鹤阳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们刚查到栖山窑,王有才的人就立刻设局引我们入瓮,而是……我们之前曾经在各个店铺寻找林瓷,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朱云峰见曹鹤阳停步,也停了下来,说:“所以……一直都有人在监视我们?会不会从我们踏入旧都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曹鹤阳摇头,说:“那倒不至于。那些人若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未必敢直接对我们动手。至于王有才……”
“王有才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卒子罢了。”朱云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都未必知道那些人会对我们动手,否则当时不会吓得抱头鼠窜。咱们必须得揪出他背后之人!”
说完,三人加快脚步,向着旧都方向疾行。山间的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炽烈的阳光。正午时分,旧都巍峨的城墙已遥遥在望。
距离城门尚有半里,朱云峰突然伸手拉住曹鹤阳,说:“阿四,不对劲。”
往日只有几个懒散兵丁把守的南城门,今日竟多了七八个挑担挎篮的小贩,三三两两散在城门外。他们看似在叫卖果品杂货,眼睛却不住地扫视着进出的行人。更可疑的是,这些小贩的鞋履过于干净,毫无走街串巷的风尘痕迹。
“是眼线。“朱云峰眯起眼睛,“左边那个卖梨的,虎口有茧,是常年握刀的手。”
张九龄低声道:“属下认得其中一个,是王有才府上的护院,那日我同他动过手。”
曹鹤阳当机立断,说:“分开走。九龄,你去寻我们留在城里的侍卫,打听近日动向。大饼,我们另寻入口进城。申时末,在王宅后巷汇合,我记得那里有个小染坊。“
张九龄领命,绕道向东而去。朱云峰与曹鹤阳则装作互不相识的路人,一前一后混入进城的人群。
曹鹤阳压低头上的斗笠,随着几个挑柴的农夫慢悠悠地走向城门。守门兵丁草草检查了柴捆便放行,而那几个可疑的小贩果然在暗中打量每一个入城者。当其中一个目光扫来时,曹鹤阳适时地弯腰咳嗽,用袖口掩住半张脸,顺利通过了盘查。
朱云峰则走了另一条路。他趁守卫交接时的混乱,跟着一队运送木桶的马车混了进去。车夫与守卫熟识,几句调笑间就放行了整个车队。
城内气氛同样诡异。街面上巡逻的差役比往日多了不少,茶楼酒肆门口总有几个看似闲坐实则眼观六路的汉子。朱云峰与曹鹤阳在城南一处僻静小巷汇合后,决定先找个人流密集处暂时混入其中,毕竟大隐隐于市。
“两位客官里边请!”跑堂的热情招呼声在“漱月轩”门前响起。这是一间二层的茶楼,位于旧都西南,不算奢华,却因说书先生技艺高超而常客满座。朱云峰与曹鹤阳选了二楼靠窗的雅座,既能观察街面动静,又能借说书的嘈杂声遮掩谈话。
“一壶龙井,两碟茶点。”朱云峰抛给跑堂一小块碎银,“拣好的上,不必找了。”
“您放心!给您上最好的!”跑堂说完眉开眼笑地退下准备。
朱云峰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低声道:“二楼东南角那两个商贩打扮的,一已经看了我们三次。”
曹鹤阳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窗外,随后说:“楼下街对面还有个假装卖炊饼的。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固定的眼线,不是专门来盯我们的。”
茶楼中央,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正在讲一出前朝轶事:“上回说到,前朝献帝时那位林侍郎献上一对’雨过天青’釉的梅瓶,瓶身薄如蝉翼,注水后可见瓶中游鱼栩栩如生。献帝大喜,当即赏了黄金百两、绢帛无数……”
曹鹤阳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朱云峰眼中精光一闪,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事情竟真的如此巧合吗?说书人正在讲林家旧事!
说书人捋着胡须继续道:“谁知这林侍郎狼子野心,表面为献帝烧造玩器,暗地里却在窑厂私铸兵刃!事发那日,献帝震怒,派禁军围了林府。诸位猜怎么着?那林府地下竟挖出一条暗道,直通城外!禁军赶到时,林侍郎已带着嫡子从暗道逃脱,只留下满门老幼妇孺……”
醒木又是一拍,满堂茶客唏嘘不已。
曹鹤阳却目光微沉,这说书先生说的是前朝献帝故事,可他印象里献帝一朝没有这样的故事。至于本朝……他看了眼朱云峰,见他果然眉头紧皱,双手握了又松,呼吸也急促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