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副教授
电梯突然停住了,顶部那盏小灯疯狂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濒死般的滋滋声,光线明灭不定。朱云峰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一只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闪烁的灯光终于稳定下来,惨白依旧。电梯门在他面前,竟缓缓地向两边自动滑开。
门外,不是预想中的顶楼,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借着电梯里渗出的微弱光线,朱云峰勉强能看清一条狭窄幽深,空无一人的走廊轮廓。墙壁斑驳得如同生了烂疮,地上堆着些看不清的杂物垃圾。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烈陈腐霉味的风,猛地从那条黑暗的走廊深处倒灌进来,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电梯轿厢。
朱云峰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死死盯着那片浓稠的黑暗走廊,右手紧握着枪柄,指节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电梯门口附近,某扇紧闭的房门吸引。那扇门的门缝底下,似乎塞着什么东西,露出一小截黄色的纸角。
朱云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股本能的惊悸和翻涌的恶心感,一步踏出电梯,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皮鞋踩到什么软黏的东西,发出轻微的“啪叽”声。他顾不上看,径直走向那扇门。
蹲下身,借着电梯里透出的最后一点微光,朱云峰看清了。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黄色符纸,质地颇为粗糙。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薄茧,试图将它从门缝里抽出来。
就在指尖触碰到符纸边缘的刹那,一股极其怪异的麻痒感,如同细小的冰针,顺着指尖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席卷了整条手臂。朱云峰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被抽出来的符纸重新飘落回地上。
在昏昧的光线下,朱云峰看到符纸上用黏稠如血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扭曲怪异的符号。那线条盘绕虬结,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和不祥。它像一个漩涡,又像一个狞笑的鬼脸,死死地攫住了朱云峰的目光。
一瞬间,眼前似乎有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暴雨倾盆、同事濒死的呼喊、满地刺目的猩红……还有,无数张同样扭曲的黄色符纸,在血泊中飘荡、燃烧!
朱云峰猛地甩头,强行驱散那瞬间的幻象,呼吸变得粗重。几乎是本能地,他一把扯开夹克拉链,从颈间拽出一根黑色的皮绳。皮绳末端,挂着一个小小的暗金色佛牌。佛牌表面磨损得厉害,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佛像轮廓。他紧紧攥住那枚佛牌,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触感。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念诵着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具体含义的短句。
佛牌在昏暗的光线下,边缘处磨损的地方,似乎透出一点极其细微的铜色——那是包裹在薄薄金层下的真实材质。
他攥着佛牌,猛地抬起头,警惕而锐利的目光扫向这条黑暗走廊的深处,扫向那些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房门,扫向头顶布满蛛网和灰尘的通风管道。
就在他目光扫过天花板上一个方形通风口格栅的瞬间,只听“滋啦”一声,一点幽绿惨淡,如同坟茔鬼火般的微弱光芒,在那格栅后面极其诡异地一闪。随即,如同被掐灭的蜡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廊深处,只剩下更加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那仿佛无处不在的腐臭味。
朱云峰僵在原地,攥着佛牌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冰冷的汗珠,正顺着他的鬓角,悄然滑落。
通风口黑洞洞的,残留的幽绿光芒仿佛烙在朱云峰的视网膜上。他左手攥着冰冷的佛牌,掌心沁出的冷汗让金属表面变得湿滑。右手则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锁定天花板上那个吞噬了绿光的通风口格栅。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臭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钻进鼻腔,令人作呕。指腹压着扳机的第一道火,只需再压下半寸……
就在朱云峰即将扣下扳机的时候,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走廊入口那片更深的阴影里响起。那声音冷静,清晰,带着一种与这阴森环境格格不入的平稳语调,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刺破了走廊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子弹能打穿墙壁,”那声音不高,却字字分明,“但打不穿愚昧。”
朱云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兽,枪口猛地调转,带着凌厉的风声,瞬间指向声音来源。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耳鸣嗡嗡作响。
昏黄摇曳的灯光边缘,一个人影从楼道拐角的阴影里缓步踱出。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的轮廓,最终清晰地落在他身上。
笔挺——这是朱云峰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词。
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装,一丝不苟,剪裁合体得像是长在他身上。雪白的衬衫领口挺括,系着一条深蓝色暗纹领带,金色的领带夹在昏光下闪过一点微芒。外面罩着一件同样质料上乘的深色大衣,此刻敞开着,露出里面精致的马甲。他一手拎着一只小巧光亮的棕色皮质箱子,款式有点像高级化妆箱,但更方正硬朗。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大衣口袋里。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纤巧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锐利得像手术刀,正扫过朱云峰指向他的枪口,扫过他额角的冷汗,扫过他颈间攥着的佛牌,最后落在他因为惊怒而绷紧的脸上。嘴角似乎连一丝多余的弧度都没有。
“你是谁?”朱云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未消的惊悸和本能的戒备,枪口也没有放下。
来人停下了脚步,距离朱云峰大约三步远。他微微侧身,似乎是为了更好地打量这条充满诡异气息的走廊,同时也避开了枪口最直接的威胁线。随后他那只插在口袋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伸向西装内袋。
朱云峰的手指在扳机上又紧了紧。
对方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名片夹,抽出一张纯白色的卡片,两指拈着,动作优雅地递向朱云峰。名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洁净。
“曹鹤阳。”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澜,“港城中文大学,文化及宗教研究系。”镜片后的目光在朱云峰脸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副教授。Uncle Herbert请我来帮忙的。” “Uncle Herbert”这个称呼,他吐字清晰,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
朱云峰没有立刻去接那张名片。他盯着曹鹤阳,从他那纤尘不染的皮鞋尖,看到一丝不乱的鬓角,再看到那只拎着皮箱的手。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
帮手?Uncle Herbert?这副公子哥做派,跑到这鬼地方来“帮忙”?装腔作势!他心里恶狠狠地腹诽着,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烦躁。他最终还是伸出左手,粗鲁地一把抓过那张名片,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夹克口袋。右手的枪口,极其不情愿地缓缓垂了下来,但手指依旧紧扣着枪柄。
曹鹤阳对他的粗鲁动作毫不在意,仿佛那名片只是个必要的过场。他的目光早已从朱云峰身上移开,转向了墙角地面。那里,靠近通风口下方的位置,散落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粉末。
曹鹤阳拎着小皮箱走了过去,从西装马甲的内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把细长的镊子,随后蹲下身。
镊子尖端精准地夹起一小撮墙角的灰白色粉末,曹鹤阳借着楼道里那盏昏黄的灯泡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白磷。”他直起身,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物理现象,目光透过镜片看向依旧紧绷着身体的朱云峰,“燃点摄氏四十度。”他抬手指了指天花板的通风口,“空气流动,或者……”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朱云峰,“人走过带起的那么一点点温度,足以点燃。燃烧生成五氧化二磷,白烟,就是你们看到的所谓‘鬼火’。”他顿了顿,镊子尖端的粉末在昏光下闪着微弱诡异的光,“磷火密度比空气小,所以会漂浮。初中化学知识。”
朱云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平淡的语调,那精准的数字,那理所当然的“初中化学”,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死死盯着曹鹤阳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想反驳,想吼回去,却发现自己对那该死的“初中化学”一个字也反驳不了。他只能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那个碍眼的家伙。
曹鹤阳仿佛没听见那声不满的冷哼。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磷粉放进一个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密封透明袋里,然后收好镊子和小袋子,重新拎起他的小皮箱。
他拍了拍大衣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看向依旧背对着他的朱云峰,语气毫无起伏:“去顶楼看看?”
朱云峰没应声,但身体已经转向了那部锈迹斑斑的老式电梯。他大步走过去,带着一股发泄似的力道,哐啷一声将沉重的拉闸门完全拉开,率先走了进去。
曹鹤阳随后步入,拉闸门在他身后哐啷啷地关上,将走廊里那股阴风腐臭隔绝在外。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电梯电机沉闷的嗡鸣。
朱云峰伸手,用力按下了标示着“15”的按钮。
生锈的铁索和滑轮发出刺耳的呻吟,电梯开始极其缓慢上升。数字灯一格一格地跳过,5……6……7……一路艰难地跳到了“13”。
就在这个数字亮起的瞬间,轿厢顶部猛地传来一声巨大的恐怖爆响,整个电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轰”一声,轿厢像是断了线的秤砣,猛地朝下急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