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四/AU】SIB事件簿(15)

15 问医
  五月的下午,天气闷热潮湿,港城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特别调查科的办公室窗户大开,但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带着外面街道上汽车的尾气和仿佛永远挥之不去的海水咸味。
  朱云峰坐在办公桌后,对着面前张志强的资料发呆。这间办公室比他刚调来时更加拥挤不堪。除了四壁顶天立地的档案柜和满地堆叠的卷宗盒,现在又添了不少新家伙——一台笨重的IBM电脑连着嗡嗡作响的点阵打印机,桌角挤着一台理光复印机,旁边的矮柜上还摆着一台松下电视和一台JVC录像机,这些机器全部都是最新的型号,和办公室显得格格不入。因为这些机器,乱七八糟的线缆纠缠在地板上,弄得他几乎无处下脚,前两天还险些被绊倒。
  这些东西,都是曹鹤阳不知用什么名目打报告申请来的。朱云峰到SIB坐了一年多冷板凳,连想要支新笔都要磨半天,那位曹教授才来了没几天,居然就能搞来这么多昂贵设备。他一个大学副教授,挂着个“顾问”的虚名,怎么比他这个正经差人还有办法? 朱云峰一度怀疑曹鹤阳是不是动用了什么家族关系,毕竟顺景社在港城也算是有名。后来一想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他管林Sir叫“Uncle”,这么点小事估计也没必要动用顺景社的关系。
  这些新设备几乎吞没了整个空间,连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也被侵占。原本摆在桌上的关公像,此刻只能摆在一叠待看的档案上,显得格外憋屈。红木雕琢的关公手持青龙偃月刀,眉眼依旧威严,但在这一片杂乱中,连这份威严都打了折扣。香炉更是差点被推落到抽屉缝里,积了一层薄灰。朱云峰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有几天没给关二爷上香了。
  烦躁地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朱云峰伸手从一堆录像带里精准地抽出一盒,标签上写着“张志强—观察记录—960430”。他将带子塞进录像机,按下播放键。
  电视屏幕闪烁几下,显现出画面,是一间看守严密的医院病房。张志强穿着束缚衣,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地对着镜头方向嘶吼,嘴里念叨着毫无意义的音节,不时用后脑勺撞击身后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护工上前制止,他便激烈地挣扎,状若疯癫。

  朱云峰身体前倾,眉头紧锁,几乎要将屏幕盯穿。这盘带子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每一次都希望能从张志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里找出伪装的破绽,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一次次地回放,结果都一样。张志强那疯癫的状态逼真得令人绝望,他实在是看不出任何伪装的样子。小榄医院的专家出具的鉴定报告上也白纸黑字写着:张志强严重精神分裂,无行为能力。
  “操!”朱云峰低声咒骂,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电脑显示器晃了晃。办公室那台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搅动着黏腻的空气,非但没带来凉意,反而更添心烦。这吊扇和他一样,都是被遗忘在这个角落里的老旧物件,勉强运转着,却改变不了被边缘化的命运。
  他想起两年前的那场爆炸,火光冲天,整组人的惨叫犹在耳边。伤好之后,他就被调来了这个鬼地方,美其名曰“特别调查”,实则就是西九龙的垃圾站,所有破不了的案子都往这里扔。他原以为当年的案子已经结了,当年的那班劫匪都死在那场爆炸里,已经断了所有线索,但没想到唐楼案里张志强用到的炸药,成分和当年的一模一样。可是这个唯一可能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他那些兄弟就白死了?他不想相信,但现实却像这闷热的天气一样,让人透不过气。
  挣扎了片刻,他还是抓起了电话听筒,手指按下几个数字,想了想又挂掉。最后还是有些迟疑地拨通了港城中文大学的号码,转接到了文化及宗教研究系,说要找曹鹤阳曹教授。
  “喂,曹教授?是我,朱云峰。”电话接通后,朱云峰迫不及待地报了名字,仿佛生怕曹鹤阳挂断。
  电话那头传来曹鹤阳清朗平静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好奇:“朱Sir?咩事?”背景音很安静,让朱云峰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也神奇地平静下来。
  “没……没什么特别事。”朱云峰手指绕着电话线,“你最近好咩?上次那桩案的报告我交上去了,还没正式谢过你帮忙。”他东拉西扯了几句,又问了些关于大学最近活动的无关问题。
  曹鹤阳耐心地应着,直到朱云峰的话头断了,才温和地问:“朱Sir,你打电话来,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朱云峰沉默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别扭地开口道:“曹教授,你……你认不认识咩……妥帖的,看脑子的人?”他没说具体要干什么,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向曹鹤阳透露更多关于张志强和旧案的事。
  曹鹤阳在那边顿了一下,没有追问原因,似乎早已从朱云峰之前的烦躁中猜到了什么,又或者,他只是保持着学者的分寸感。
  “心理医生咩?”他确认道。
  “嗯……对,最好是专家级别的。”
  “我认识一位叶佩雯医生,Amanda Yip。她在中环有自己的诊所,是港大医院的客座教授,英国伦敦国王学院毕业,临床经验丰富,尤其擅长创伤治疗和催眠疗法。在业内口碑很好。”曹鹤阳介绍得清晰专业,显然对这位叶医生很熟悉。
  朱云峰听着那一连串光鲜的头衔和学历,又沉默了。这样的顶尖专家,客户非富则贵,怎么会愿意理他一个闲散部门,又背着“扫把星”名声的小督查?何况唐楼的案子已经结了,自己没理由用警队的关系去请。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人客气地请出诊所的画面。
  电话那头,曹鹤阳仿佛能透过线路感知到他的窘迫,主动开口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叶医生。她的一位关系很好的师兄在我们中大,同我有几分交情,我同她也算熟悉,应该可以约个时间见一面。”
  朱云峰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说:“真的?太谢谢了,实在是太感谢了!”
  电话那头似乎轻笑了一下,随后道:“不用客气。我试试约她,稍晚复你。”
  “好!好!”朱云峰心情大好,觉得曹鹤阳实在太善解人意,脱口而出道:“喂,改天有空一起饮茶?我请!”
  曹鹤阳也不客气,答应道:“好啊。上次西贡坚叔的海鲜粥就很好,不过我早起不了,不如改天去打边炉?”
  “冇问题!你想吃咩都得!”朱云峰满口答应。
  “那朱Sir下次直接Call我大哥大就好啦!”曹鹤阳道,“你知我号码的。”
  朱云峰愣了一下,他没打曹鹤阳的大哥大就是因为当时曹鹤阳给他的名片上没有印,想来那应该是个私人号码。自己虽然知道,但就这么打过去多少有些唐突。
  此时的朱云峰还没意识到,若是换了平时,他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顾忌的。不过此时刚刚挂断电话的朱云峰握着还有些发烫的听筒,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不过在他心里,对曹鹤阳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位曹教授,虽然有时说话文绉绉,还能不声不响噎死人,但做事实在妥帖周到,心地也好。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还觉得对方装模作样,现在倒是觉得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想到这里,朱云峰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那些电脑、录像机、打印机,这些曹鹤阳弄来的东西,此刻看起来也顺眼了许多。至少,看录像带不用再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借设备了,查资料也可以用那台电脑连上警局内部的数据库,虽然速度慢得像蜗牛,但总比没有强。
  他起身,环顾了一下乱糟糟的办公室,走到角落一堆相对没那么重要的陈年档案袋前,动手把它们垒得整齐些,垒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矮台子。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尊差点被遗忘在办公桌角落的关公像请了过来,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上面,又找来香炉,仔细插上一炷新香。
  青烟袅袅升起,弥漫在闷热拥挤的办公室里。朱云峰双手合十,对着关公像拜了拜,心里默念着保佑这次能有所突破。虽然他明知曹鹤阳对这种行为总是嗤之以鼻,说他这是“迷信的心理安慰”,但这一年多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也是他如今仅有的寄托了。就像他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要去试试看自己找心理医生这条路一样。
  窗外传来街市的嘈杂声,屋里只有电扇的吱呀声和香火细微的燃烧声。朱云峰站在关公像前,许久没有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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