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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鹤堂和周九良请曹家少爷坐下喝茶，也听他娓娓道来。
却原来曹少爷的父亲是当年横行西北的曹大帅，这年头，说是大帅，其实也就是个土匪头子出身。不过他当土匪那会儿，抢了一位官府人家的小姐做自己的姨太太。这位小姐从小就是个好读书的，读得满腹经纶，在她的帮助下，曹大帅从一个劫道的土匪头子，一步步变成了在西北占了一省之地的大帅。曹少爷虽然行四，却是这位官家小姐所出，从小就被曹大帅当眼珠子一样爱护。他可能也真的是遗传了母亲家的血脉，从小聪明，过目不忘，十多岁的时候，被父母送去法国留洋，巴黎大学毕业之后还在欧洲游历过一段时间，刚刚才回来。
就是为了欢迎他回家，曹家才大肆庆祝，还从临安特地请了德芸班过去。
听完曹少爷的自我介绍，孟鹤堂和周九良面面相觑，觉得这位少爷和自己两个人的生活有着云泥之别，这突然找上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
曹少爷说：“我有个喜欢的人，我要跟他一起。可是这事儿我没法说出来，甚至如果我有一星半点儿的异动，那第一个有危险的就是他。”
周九良皱皱眉，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孟鹤堂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您喜欢的人……出身不好，怕家里不同意？”
曹少爷说：“我也不瞒你们，我喜欢的人，是德芸班里的。”
孟鹤堂心里咯噔一下，说：“您……不会是看上陶老板了吧！”
曹少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没见过陶老板？”
孟鹤堂点头，说：“当时时机不巧，确实无缘得见。”
“难怪。”曹少爷说：“你要是见过他，就不会这么问了。”
孟鹤堂听糊涂了，不过他没时间深究，因为曹少爷接下去的话，几乎把他吓傻了。
曹少爷说：“我喜欢的人啊，叫朱云峰，他……是德芸班里跑龙套的。”
一位留过洋的富家少爷，说自己喜欢一个跑龙套的，若是在平时，孟鹤堂和周九良一定会觉得他在开玩笑，但他们两个都是识得情滋味的人，这一刻，透过曹少爷的眼镜，他们能够看出他眼里的深情，所以他们相信了他的话。
许是这份感情在自己心里憋闷了太久，也可能是因为对着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反而容易敞开心扉，曹少爷倒也不瞒他们什么。
“烧饼……烧饼就是朱云峰，那是他的外号。听这个外号，你们就知道他长得肯定不好看。不过有什么关系，我看着舒服就行。你们应该知道陶老板大名叫陶云圣吧！烧饼叫朱云峰，他们都是云字科，正经的师兄弟，小时候一块坐科的。烧饼倒仓毁了嗓子，唱不了了，这才成了跑龙套的。你们肯定奇怪，为什么我知道的那么清楚，因为我小时候就认识他们。那会儿我还在西北呢！老爷子还没叫孙大总统收拾了，还是土皇帝一个。德芸班那时候的角儿是郭老板，是现在少班主的爹。郭老板带着德芸班到我们家唱堂会，很得老爷子的喜欢。其实他又懂什么戏，不过是我娘喜欢听戏，又说郭老板唱得好，他就捧。”
孟鹤堂和周九良互看一眼，他们都没想到曹少爷与德芸班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我那会儿……日子过得不太顺。”曹少爷像是想到什么，自嘲一笑，接着说道：“说是不顺，其实和现在为情所苦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从小家里管得严，我娘其实……不喜欢我爹。她这个出身，想也知道不会喜欢我爹。有了我之后，她生怕子肖其父，从小管我管得特别狠，别的孩子淘，上房爬树大不了骂几句。我呢？别说爬树，哪怕看一眼别人爬树，她都要骂一顿。我其实不喜欢念那些东西，男孩子，谁不喜欢骑马打仗。我几个兄弟都能骑马打枪，只有我，她不让我学这些。我爹稀罕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就由得她管教。我三岁起就被她抱着听她念三百千，六岁她从蜀中请了先生过来教我。但凡先生说我一句不好，打骂都是平常。我记得有一回，我背《中庸》，到‘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后面实在是背不出了，她发了老大的脾气，说我比她小时候差得太多，说我是我爹的种，不是个读书的材料。还罚我跪在她房里，不准我吃饭。”
孟鹤堂和周九良都是苦出身，知道没有东西吃是什么滋味儿。可他们没东西吃是因为穷，不说周九良从小在家里父母兄长疼爱，孟鹤堂从小没娘，跟着他爹跑江湖，也一直是被爹爱着护着，他们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母亲。只因为孩子不会背书，就不让吃饭。
“我因为经常挨饿，后来就学会了背着她到厨房偷东西吃。下人们虽然都知道，但也知道我得老头子的宠，不敢多说什么。反而还会掐准了我去的时候，偷偷拔了门栓，再走开。我就是那样遇到烧饼的。”
曹少爷好像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里，眉梢嘴角都含着笑意。
“那天，我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被罚了，反正跪完我就摸去厨房吃东西。没想到到的时候，已经有个胖小子在里面儿了。他那会儿可胖了，圆墩墩的，跟个球似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一个中球，一个矮球。是郭少班主郭奇林和陶老板陶云圣。”
“看到我进去，他们三个都有点紧张，生怕我喊人。烧饼那会儿拦在两个小的前面，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有他一个人偷吃，跟两个小的没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这样，心里就觉得这个人特别好。我因为我娘的关系，跟家里兄弟姐妹都不亲，我特别希望能有这么一个哥哥，在我被罚的时候安慰我。所以我就跟他们说，叫他们不要慌，说我也是去偷东西吃的。”
“家里下人知道我偷吃，其实每天也都会给我留点儿好东西，所以我特别容易就翻了出来，和他们分着一起吃。”
“那天吃完了之后，烧饼说为了谢我，带我去府里玩儿。我那会儿以为他真的是好心，谁知道他脑子快，看出来我身份不一般，想傍着我，万一被人撞见不会被抓走。”虽然说这么说，不过曹少爷显然并没有觉得不高兴，他笑着说：“我也不笨，其实后来也就看出来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他待我的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