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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奇林听陶云圣剖白自己的心事,他又是高兴又是羞愧。高兴是知道陶云圣没有怪他,心里还有他,羞愧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陶云圣,是他先退缩了,却又在内心深处暗自希望陶云圣能一直在原来的位置上不要离开。
“小崽儿……”郭奇林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其实……我……”
“师哥,你别说。”陶云圣制止了他,说:“我刚刚那番话,发自肺腑,不是想要换你跟我说什么。如果你真的因此说了,那就是看轻了我,也看轻了我对你的这片心,更对不起我们一起长大的这份情谊。”
郭奇林忙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说完搂过陶云圣,真的像哥哥抱弟弟一样,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陶云圣的双手放在腿侧,攥紧的拳头松了松,又攥了起来,他很想也反手抱过郭奇林,又怕自己忍不住会有别的动作,平白惹郭奇林怀疑。
好在郭奇林也没有抱太久,只又略略紧了紧胳臂,就把陶云圣松开了。
过了几天,德芸班果然接了朱六爷的请,去朱宅唱堂会。
要说朱六爷虽然江湖上名声不太好听,对母亲还算孝顺,他母亲并不是整寿,却也是排开了筵席,还在自家大门临近的大街摆了流水席。走过路过的,只要说一句祝贺朱老太太生辰快乐的吉祥话,就能坐下吃席。因此整个朱家周围几乎都围满了人。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朱家用来搭戏台的后院儿就显得清净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被特意叮嘱过,来来去去的下人虽然不少,行为倒也没有特别粗鲁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还真当朱家是正经的大户人家呢!
郭奇林带着德芸班一众人等在后边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主人家拿水牌点戏。因为陶云圣是老生,过生日图个喜庆吉利,能唱的戏倒不怎么多,翻来翻去都是唱熟的了,大家倒也不紧张。
正相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呢,朱家的管家进来了,郭奇林忙迎上去问:“不知道老太太今儿想听哪一出啊?”
那位管家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人长得高高壮壮的,左边儿脸颊上有一个疤痕,给他本身就不怎么和善的样子更增添了三分凶恶。
不过与外表不同,他说起话来,倒十分客气,先对着郭奇林拱拱手,然后说:“今儿倒有一桩事儿要麻烦郭少班主和诸位了。”
“您客气。”郭奇林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水牌递上去了,管家却说要麻烦自个儿,那就是水牌上的戏主家都不想听。
“咱们老太太,今儿也不知怎么了,说是想听西厢记。”
“西厢记?”郭奇林一时呆了,这三个字某种意义上在他这儿是个禁忌。德芸班里有年头的老人儿都知道叮嘱新来的小学徒,在少班主和陶老板面前不要提这出戏。
“咱们家老爷说了,老太太生日,图个高兴,他知道这不合规矩,酬金加倍。”说完,一抬手,后面儿的小厮捧上来一整盘银元。
话说到这个份上,加上朱六爷的身份在这里,郭奇林知道今儿如果唱不了这出《西厢记》,那德芸班的人也别想全须全尾的出去。他苦笑一下,挥手叫人接过银元,说:“这现点的戏,咱们得预备预备,不知道老太太那儿……”
“这您放心。”见郭奇林把钱收了,管家说话也更加客气,说:“再过一个钟点儿开戏,没问题吧!”
郭奇林知道这就是最后期限了,只能答应下来,说:“行,那就听老太太的,《西厢记》,一个钟点儿之后开戏。”
堂会改唱《西厢记》是谁都没有料到的,这戏已经很多年不排了,可班主已经答应下来了,众人连忙开始准备。只有陶云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抬眼去看郭奇林。
郭奇林明白他的意思,可他不敢,他商量着问:“角儿,让筱菊唱崔莺莺行不行?”
陶云圣还没说话,被点到名的邵筱菊已经开始摇头了,“少班主,您饶了我吧!我从来没演过崔莺莺。”
“那……”郭奇林还想再找人。
陶云圣说:“咱们这儿坐科时候正经的男旦只有你了。”
“我……我嗓子不行。”郭奇林给自己找理由,“唱不上去。”
“我跟着你的调子走。”陶云圣说。
“小崽儿,这种时候了,你非得这样吗?”郭奇林有点上火。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必须得这样。”陶云圣回答。
郭奇林叹口气,知道陶云圣说得没错。朱家老太太的寿宴,不能唱砸了。德芸班里现在能配得上陶云圣的张生的,只有他的崔莺莺了。没有办法,郭奇林归了后台,开始换行头,勾脸。
陶云圣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看着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那个影子一点点儿叠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