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这一番母子叙话，一直说了一整个下午，期间曹家还有下人打家里来问过，都被曹忠打发了回去，连庙门都没进。
天将将要黑的时候，曹太太终于走了出来，三个人脸上都透着喜气，显然是彻底把话说开了。
曹四引着曹太太过来，院子里的四个连忙走过去见礼，都是按照见长辈的礼数来的。
曹太太说：“这两个人倒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见天儿的提心吊胆。”
孟鹤堂说：“太太您这话是骂我们呢！跟四少爷一起做这个局，是我们的错。四少爷心里也很不落忍，实在是……”
“行了，我知道。”曹太太打断了孟鹤堂，说：“孟先生这忽悠人的本事，确实是申城独一份儿。”
“太太客气。”孟鹤堂连忙谦虚道：“还不是被您识破了。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曹四最了解母亲，知道她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次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因为自己是儿子，朱云峰又算是半子，自己人小惩大诫也就是了，对着外人未必有这么好脾气。他连忙打圆场问：“说起来，娘您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曹太太心里只摇头，心说，白养了这么大个儿子，刚刚说话的时候就是像着朱云峰，这会儿又怕自己怪罪孟鹤堂。不过总是自己儿子，又要分离了，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便顺着他的话讲：“你们没什么破绽。”
“没什么破绽？”这下众人都好奇了。
曹太太说：“没什么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见几个小的都是一脸疑问，她才总算是高兴了，说：“我第一次来城隍庙，孟先生就叫破了我的来历。其实也不奇怪。曹家毕竟有些身份，您一个跑江湖的，提前打听清楚也不奇怪。可你不但叫破了我的来历，还知道我为何而来。虽然四儿生病这个事儿，我们也没有特别瞒着，但毕竟不算是街知巷闻。您有所耳闻不奇怪，能猜到我的来意也不奇怪，可你居然真的能把四儿的病程病况说的清清楚楚的，那会儿我就真的觉得您是个有本事的了。”
曹太太顿了顿，看几个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说道：“我自小读书，从小就被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因为四儿的病，虽然请了各种人，可我心里多多少少也猜到，他这病多半是好不了。说到底，到您这里不过是存着一点指望，死马当活马医而已。却没想到您不但能掐会算，居然还真的治好了我儿。”
仿佛是又想到了那一天的情况，曹太太满是感慨，说：“最开始几天，我心里透着高兴，可慢慢地就觉得哪里不太对。我细细想了一整个晚上，终于想到哪里不对，您算得太准了。我不信这世上有人能算得这么准，若真是如此，您又何至于在城隍庙支摊子，给一群穷鬼指点迷津。我原想着，那大不了你就是个江湖骗子，毕竟你是真的治好了我家四儿。接着我又怕，倒不是怕你骗钱，而是怕万一其实我四儿没好怎么办。可我后来听下人们回来说，这几日给四儿送东西，他是真的大好了，甚至还见他出去会了朋友。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能把我家的事情摸得这么清楚，最多你就是舍小钱买通了我家下人，这不算难。可你要是连我四儿都买通了呢？不然他怎么会好起来呢？想到四儿也是一起串通好的，我就想，为了什么呢？思来想去，他闹这一场，也不过就是拿了钱去海外。可他只要说上一句，求上一求，这事儿不是轻而易举的吗？除非他有什么理由，不能求不能说，才要出此下策。我原以为他是看上了哪家堂子里的姑娘，细细回想了一下他得病前的事儿，又查问了一下下人，就猜到多半是德芸班了。我想着他小时候德芸班来西北演过一场，那会儿郭班主在，我记得他满口子夸他收了个好徒弟，叫陶阳。这就跟现在的陶老板对上了。我想着只有是因为这个，他知道我绝对不会同意，才闹了这么一出。又听说德芸班前段时间去朱六爷那里唱了堂会之后，突然就无声无息了，更加肯定了几分。这才会在今天杀了个回马枪。”
曹太太一番话把几个人说得目瞪口呆，孟鹤堂冲着曹太太一个长揖，说：“太太，我是真的服气了！您凭着这么点蛛丝马迹都算不上的痕迹，居然能把事情推测得八九不离十，实在是厉害。”
曹四也说：“娘，我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儿，这辈子您跟了他！”
“呸，翅膀硬了，拿我开玩笑。”曹太太笑骂。
朱云峰说：“娘，我们是真的服气了。您放心，我在四儿手心里攥着，就跟爹在您手里一样。”
曹太太笑了笑，伸手打了一下朱云峰，说：“行了，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爹那里……他死要面子，要说通他，有得费工夫呢！”
朱云峰一动不动，乖乖挨了打，说：“娘，我这话是真心的。”
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周九良突然拉了拉孟鹤堂，孟鹤堂疑惑抬头，周九良撇了撇郭奇林和陶云圣，又冲着曹太太抬了抬下巴。
孟鹤堂眼睛一亮，说：“曹太太，其实……我们有个主意。”
曹太太说：“你先打住。不要想着再算计我一次，有什么事儿，当面锣对面鼓，先说清楚。”
曹四听孟鹤堂开口，突然也明白了，看着陶云圣和郭奇林，说：“挺好，挺好，这还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郭奇林说：“就是太麻烦曹太太了。”
曹太太看看天色，叫了曹忠过来，说：“去说一声，我在少爷这儿吃了晚饭再走。”
几个人一起用饭，又细细商量了一阵，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送曹太太回家。
申城有一位特别厉害的算命先生叫孟小仙儿，据说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是谪仙一样的人物。他最厉害的一卦，就是算出了德芸班的陶老板，是天上的福星下凡。据说曹家的四少爷，有阵子不知道冲撞了什么，犯了疯病，后来才知道，原来曹少爷是因为德芸班来家里唱堂会的时候，对陶老板不甚恭敬，被跟着陶老板下凡的天兵天将罚了。孟小仙儿算出了前因后果，曹家太太代儿子负荆请罪，又主动把曹四少爷远送海外，以示诚意，陶老板原谅了曹少爷，曹少爷的病才好。听说曹少爷的病虽然好了，但到底折了福分，又是孟小仙儿起卦，找了一位和曹少爷八字相合的，和曹家认了亲，给曹太太和曹家老爷当半子，替曹四少爷挡了一半的灾，也把自个儿的福气分给曹四少爷一半，这才有了现在在法兰西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曹家四爷。至于陶老板啊？听说自从知道他是福星下凡之后，轻易没有人请他去唱堂会了，毕竟都怕家里有不听话的孩子冲撞了他。不过德芸班的票更是难买了，毕竟人人都想沾点福气呀！德芸班如今的小郭班主，那可真是个厉害的人物，据说都骗得陶老板同意把名字登在他们家谱上了，那可真是掉进福窝了。因为傍着陶老板，现如今满京城没有人敢得罪他的。
哦？你问孟小仙儿？他有时候还会跟他师弟到城隍庙支摊子呢，不过只算有缘人。什么？你说他师弟傻？人家早不傻啦！据说孟小仙儿算出陶老板来历那天，拖着师弟去给陶老板跪了一天，回来之后他师弟就彻底好了。不过，他们师兄弟那个黏糊劲儿和从前可没两样。
啊？你问我？我不过是城隍庙一个小道士而已，这些，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