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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云圣和郭奇林就这么在城隍庙里住了下来。好在庙里清净,也没人打扰他们。曹府的下人进进出出地替曹四归置东西,但都得了吩咐,从来不往这边儿来。
日子过得很快,明儿就是曹四和朱云峰启程的日子。曹府之前已经在外面摆了席面,给曹四送行,也算是他正式拜别父母。这一天却是曹太太过来城隍庙最后见曹四一面。
曹太太要来,朱云峰自然不方便出现,一早就躲到陶云圣和郭奇林这里。他们师兄弟三人喝茶聊天,说些小时候的事儿,谈谈戏文上的事儿,倒也自得其乐。
快晌午的时候,曹四送走了母亲,过来找朱云峰。
朱云峰的腿已经基本好了,见爱人过来,站起来迎他,问:“把你娘送走了?”
“嗯!”曹四刚刚和母亲告别,少不得哭了一场,这会儿眼圈儿还有点红,应了一声,没说话。
朱云峰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拉着他坐下,说:“我刚刚还在跟师弟们说,去了外边儿,我就是个睁眼瞎子,可要把你看得牢牢的,不然真的是举步维艰,说不定日子都过不下去,活活饿死。”
曹四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的,笑了一声,说:“你还真敢说,好像你现在就不是个睁眼瞎一样。眼睛这么小。”
他和朱云峰平时这么调笑惯了,这会儿话说完了,才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房里,脸一下就红了。
朱云峰摸摸鼻子,也有点不好意思。
陶云圣和郭奇林憋着笑,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却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手,心里都是暖暖的。
满屋子正是旖旎的时候,却听外面孟鹤堂的声音高声叫道:“曹太太,这儿就是个小院儿,四少爷刚刚许是正好走开了,他应该不在这儿的。”
话音刚落,房门已经被人踢开了,曹忠看一眼里面,见自家少爷果然在里面,侧身退到一旁,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曹太太走进来,脚下的步子仿佛都踩在众人心上。她进门见自家儿子身边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对自己的猜测已经肯定了几分,待认出这个人是陶云圣之后,心中更是生气。正想开口说话,见到陶云圣的手和另外一个人紧紧握在一起,并没有因为自己进来就放开,眉头稍稍皱了皱,想着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再仔细看,发现自己儿子另一边坐着还一个人,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可他的手却也如陶云圣拉着那人一样,紧紧握着自己儿子的手,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曹四见到母亲进来,心里知道今天多半要糟,他不知道自个儿哪里露出了破绽,功亏一篑,今日估计是无法善了了。想到大饼可能因为自己惨遭横死,心里一阵害怕,他已经顾不上母亲生气了,只是拉着朱云峰的手,生怕一放就再也握不住了。
屋子里的气氛几乎凝固,孟鹤堂心里暗暗着急,周九良刚刚从外边儿回来,听到消息也立刻赶过来,眼见曹太太已经撞破了一切,知道现在多说无益,只是走到孟鹤堂身边,捉过他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让他不要那么紧张。
曹太太心里转过了无数念头,说实话,她第一反应就是想叫曹忠把人绑了,把那人杀了泄愤,然后把自家四儿拖回家去。
可是她看到了儿子望向自己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是透着一股子决绝。那股决绝自己也曾经有过,刚刚被姓曹的绑到山上,以为他要用强的时候,她用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那时候自己眼睛里的决绝大约也和儿子现在一样吧!
想到这儿,曹太太的身子突然就软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就好像她能察觉出这次的事情透着股诡异一样,她也能从儿子的眼神里读懂他的认真。
她轻轻踏进屋子里,放软了口气,说:“临走了,我总要知道,我儿子要跟什么人过一辈子吧!”
曹四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娘,强横了一辈子,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说软话。
朱云峰二话没说,就给曹太太跪下了,说:“我会好好照顾四儿的。”
曹太太这才看到朱云峰的正脸,这一看,他就吓了一跳,她有些想不通,自家儿子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
曹四见曹太太脸上阴晴不定,又知道朱云峰不是个会说话的,连忙也跪了下来,说:“娘,是儿子不孝。”说完一个头磕在地上,怎么都不肯抬起来。朱云峰见了,也跟着磕头,一动都不敢动。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陶云圣和郭奇林在屋里,周九良和孟鹤堂在屋外,都揪着一颗心。周九良知道如果曹太太要用强,他们绝对是抵抗不了,要真的走到那一步,那无论如何也要不能让他把曹四带走,不然就等于生生害了两条性命。孟鹤堂脑袋里却在转着各种念头,把自己死鬼爹的各种本事都过了一遍,想着要怎么才能缓上一缓。陶云圣眼睛尖,看到曹忠腰间鼓鼓囊囊的,知道多半带着枪,已经想好了等下万一要是动手一定要先把大林哥哥先按到桌子底下躲着去。这其中却反而是郭奇林最镇定,或者是因为这其中只有他父亲健在,他觉得虽然曹家太太提着一口气,最终却不会为难曹四和师哥的。发现陶云圣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知道他心情激荡,忙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手背。
曹太太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在屋里找了张凳子坐下来,说:“起来吧!起来说话吧!咱们娘三个好好说说话,过了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曹四听到这句话,整个人软了下来,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他想过有一天都带着朱云峰跟爹娘说,这是自己要共度一生的人,可现实逼得他不敢开口,他没想过老天如此厚待自己,居然真的能够实现他这个愿望。
朱云峰也明白了曹太太话里的意思,他知道这对四儿来说多么重要,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能又重重磕了个头,喊一声:“娘!”
曹太太听到这一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对着曹四说:“这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倒也难得。这么厚的脸皮,难为你倒能降得住他。”
曹四擦擦眼泪,还没说话,朱云峰先接了一句:“娘,看您说的。四儿可厉害了,我在他手心里那可是服服帖帖的。”
曹四啐了一口,说:“当着娘的面,胡说什么的。”
两个人几句话,倒把曹太太逗乐了,她能看出来,这两人互相都在安慰对方,希望对方不要太紧张,这种感情,自己未能有幸拥有,儿子有了,当娘的应该高兴才对。
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说:“跪都跪了,把茶敬了吧!你爹的主我是能做的,我在就等于你爹也在了。”
郭奇林和陶云圣听了,连忙倒了两杯茶送到两个人手里。曹四和朱云峰接过,规规矩矩给曹太太敬茶。曹太太眼里带着泪,笑着接过。按理说,这时候要是正经媳妇儿,她这个当婆婆的该是给见面礼的。曹太太自然没备着,她想了想,把自己带着的耳坠摘下来,说:“这个,是我四十整生的时候,你爹从洋人手里买的钻石耳坠,送给我做贺礼的。那会儿我就说,这东西太扎眼了,我一个老太婆带不合适。等回头你娶媳妇儿了,送给我媳妇儿做见面礼。”说完,把耳坠递出去。
曹四知道母亲性子,这一城她要是不扳回来,心里那口气,总归不会顺。正想着要怎么应付,就见朱云峰规规矩矩地双手过头,说:“谢谢娘。”
曹太太把耳坠子放到他手里,他接过之后看了看,就真的往自己耳朵上扎。曹四吓了一跳,他知道朱云峰没有耳朵眼,这一下真扎进去了,可疼。
“行了!”曹太太说,“不在这一时。你们起来说话吧!”
两个人这才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刚刚不觉得,这回儿只觉得膝盖已经不会打弯儿了。
陶云圣和郭奇林哪里不知道他们母子三个要说话,忙起身告辞,走到屋外,还捎带着把门带上了。
曹忠站在那儿,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见。
陶云圣和郭奇林看了眼孟鹤堂和周九良,相互使了个眼色,快走几步,到院子里说话。
四个人走到院子里,才发现,自个儿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郭奇林压低了声音说:“曹太太真的是这个。”说完,伸出大拇哥挑了挑。
孟鹤堂说:“谁说不是呢!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今儿是哪儿漏出了破绽。”
周九良摇摇头,说:“怕不是今日才起疑的。”
陶云圣说:“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个好结果。师哥这一关,到底算是过了。”想到刚刚在屋子里的时候,郭奇林还安慰自己,问道:“大林,你刚刚好像很笃定的样子嘛?你看出来些什么了?”
郭奇林摇摇头,说:“我就是突然想到我爹。”
听他提到自个儿的师父兼干爹,陶云圣有些发憷,毕竟自己把人家的宝贝儿子拐走了,说:“你是想着我们两个有一天也能这样给师父敬茶?”
郭奇林说:“我是想到那会儿我爹把德芸班交给我的时候,跟我说,这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希望我能好好的把德芸班发扬光大。最后临走的时候,他又说,无论如何,只要人好好的,都行。我那会儿觉得他要我好好的,是不要行差踏错,刚刚我突然觉得他其实就是希望我好好的。”
见周围三个人都不太明白的样子,郭奇林又补充道:“刚刚曹太太的样子,特别像我爹。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感觉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