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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手持尖刀朝自己和朱云峰冲过来的时候,说完全不慌是骗人的,可是曹鹤阳却动都没有动,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相信朱云峰能保护自己。事实也果然如此,朱云峰身形一动,已经把曹鹤阳完全拦到自己身后,他担心朱二伤到曹鹤阳,朝前跨了两步,借着这两步的去势,直接一拳直冲朱二的面门。朱二根本没想过朱云峰身手如此了得,被朱云峰一拳打倒在地,手上的刀被随后围上来的人踢飞,身上又挨了几下,总算是老实了,躺在地上直叫唤。
朱云峰现在没空搭理他,看看火势,猜测应该已经足够惊动山下的人,便吩咐人灭火。然后他转身问曹鹤阳:“四儿,你想好了?”
曹鹤阳问他:“是你有没有想好?”
朱云峰说:“我有什么没想好的!那年花灯下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好了。”
“那就行啦!”曹鹤阳说:“我也没什么没想好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东子走进院子,说:“老大,四哥,都安排好了,朱二带上来的八个人我们都抓住了,一个没跑掉。”
朱云峰说:“行!把他们扭送到松江府,我随后就到。”
曹员外听到消息赶到松江府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那个便宜姑爷身上衣袍破烂,脸上明显被烟熏过,黑漆漆的,头发也好像被火燎过,断了一大把,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这会儿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曹员外仍然不敢相信刚刚传来的消息,可他还没站稳,朱云峰就几步爬到他脚下,说:“岳父大人,岳父大人,我对不起你呀!”
曹员外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兄长和四儿为了救我,救大伙儿,被朱二那个恶贼放火烧死啦!”
“什么?”曹员外的脑子有点懵,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兄长就是曹鹤阳自己,曹四姐死了倒没什么,这个人本来就不存在,曹鹤阳也死了是个什么情况?
松江府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想着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打击确实不小,可朱少爷不但扭送悍匪有功,还给自己和手下兄弟都送了银子,这会儿怎么着都得帮着说几句话。于是他说:“曹员外,此事也怪不得朱少爷,说到底也是我治下不严,让朱二这个恶贼有了可趁之机。”
“此事与大人有什么相干?”朱云峰想着曹鹤阳交代的话,说:“明明是那松江将军包庇,这么多日子都让朱二住在他府上。大人治下再严,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搜查朝廷命官府邸啊!”
松江府听朱云峰这么说,在心中暗暗夸奖这位朱小少爷到底是吃过神仙果的人,脑子清楚。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替自己卸掉了责任。
只听朱云峰又说:“可是兄长和妻子因我而死,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兄长才高八斗,人品高洁,妻子对我不离不弃,贤惠温柔,可是可是……”
松江府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明白朱云峰的意思,连忙说:“曹家四少爷和四小姐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有情有义,我自然会上表请圣上下旨表彰。朱二这个恶贼,既然被抓,本官自然不会轻易饶了他。还请二位放心。”
就这么着,曹员外稀里糊涂去了一趟衙门,又稀里糊涂回了家。
到家曹员外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好端端地跪在书房外,自己妻子坐在书房廊下直抹眼泪儿。曹夫人大家出身,很少这么失态,曹员外心里已经犯了嘀咕。没想到身边的朱云峰见曹鹤阳跪着,二话不说,也连忙跪到旁边去。他还想给曹夫人行礼,没想到曹夫人起身避过,不受他的礼。
曹员外虽然刚刚被弄懵了,但他到底不是糊涂人,脑子转了下就明白这是曹鹤阳的釜底抽薪之计。再看看朱云峰跪在曹鹤阳身边,手还不老实地去拉自己儿子,自己那个宝贝儿子虽然挣扎了一下,却到底没甩掉,联系一下老妻刚刚的态度,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曹员外走过去,先叫下人把妻子扶到书房里休息,然后伸手指着两个人,说:“你……你们……你们两个……”
曹鹤阳一句废话没有,开门见山,“父亲大人,孩儿不孝,让父母担忧!从小到大,孩儿没求过什么,这一次,孩儿恳求父亲母亲大人允许,孩儿想要跟朱云峰共度余生。”说完一个头磕下去。
朱云峰在旁边,也跟着说:“请岳父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四儿的。”然后他又冲着书房里说:“岳母大人您也方心,我什么都听四儿的。”说完,也一个头磕下去。
“你……你……你……”曹员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什么来,转头叫下人倒了水来。喝了一大口水,给自己顺顺气,生怕自己一下给气背过去。他越看跪在自己儿子身边的那个人就越不顺眼,眼睛小长得丑,儿子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曹鹤阳,我问你,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我这一支唯一的男丁,是要继承香火的!”总算把气顺下去的曹员外问。
“爹,曹鹤阳已经死了,这会儿松江府肯定已经开了文书了。”曹鹤阳说,“再说了,我那么多堂兄弟呢!要是您觉得不亲,几位姐姐的儿子,抱一个来过继到我名下你们当孙子养也行啊!”
“呸!我有儿子,为什么要过继别人的儿子?我儿子不给我生孙子,我就去抢别人孙子,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曹员外啐了一口,又说:“我就说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中途居然莫名其妙地变卦。下山之后又是半年不回家。我本以为你是被这个混蛋威胁了,哪知道你……你怎么居然看上这么个玩意儿?他哪里好?长得这么丑,又是个商人,再说了他比你小那么多呢!你……你就算喜欢男人,你也找个好看的呀!”
“爹,您那意思,他要是比现在好看,你就同意?”曹鹤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少胡说。”曹员外觉得自己快被气死了,说:“你觉得自个儿现在玩了这么一手,我就拿你一点办法没有了?”
曹鹤阳也不含糊,说:“爹,咱们父子两个,谁不知道谁。这事儿除非大伯能拦了松江府的上表,不然……就是板上钉钉。曹鹤阳和曹四姐统统葬身火海啦!”
“你……为了这么个东西,你……”
“爹,儿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曹鹤阳抬头望向父亲,眼睛里是一往无前的决绝。
“唉……”曹员外一声长叹!背着手转头进了书房。
书房里,刚刚还啼哭不止的曹夫人此时已经止了眼泪,问曹员外道:“你觉得怎么样?”
“你问我?”曹员外没好气地说,“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带,倒没想到最后还是你猜得准。”
“知子莫若母嘛!咱家四儿很少这么没交代的。那回姓朱的小子上门,我就觉得里面有猫腻了!”
“行了,知道你能!这事儿你怎么看?”曹员外还是觉得心烦。
“岁数小了点儿,看着比小四还矮一点儿,也丑了点儿,不过是个会疼人的。”曹夫人说。
曹员外怒,说:“你到底哪一头的?刚刚在外面那么哭天抹泪的,这会儿还帮他说话。”
曹夫人笑:“老爷,我知道你生气倒有一大半是心疼小四,觉得他就这样把自己托付出去,太过草率。可是这世上人言可假,人心可假,唯有眼神不会假。朱家那小子,是不是真心,你会看不出来?”说完又说,“再说了,咱家小四可是铁了心跟他走了,要是不让他受点磨难,知道小四的不容易,以后又怎么能时时刻刻记着小四的好?”
曹员外叹口气说:“偏你们女人有这么多弯弯绕。我就是没想通,我儿子英俊潇洒,气度非凡,有经天纬地之才,怎么……怎么……”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操心了。随他吧!我给大哥写信去。”
松江府南门外的茶棚,说书人仍在那里说着书。
上一回我们说到,那位朱小少爷仿佛占尽了天下间的便宜。然而这天下之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原来那个被海捕文书缉拿的朱二根本没有逃出松江府,一直躲在他丈人松江将军那儿。松江将军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好好的一个朝廷命官,包庇犯人不算,居然还跟着犯傻。说是得到了曹家欺君罔上的证据,借了一队人给朱二,让他带着上了佘山。
朱二其实是骗他的,他上佘山就是为了报仇,他一把火烧了朱家小少爷的酒庄,据说还想杀害小少爷。正赶上那天朱少奶奶也在酒庄,夫妇两个为云游归来的曹家四少爷接风。曹四少爷虽然文弱,火烧起来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想要保护妹妹妹夫,可惜火势太大,到底没能幸免。少奶奶拼死护着小少爷逃了出来,自己也丧身火场。
朱二被后来赶来的伙计捉住送官,据说已经疯了。嚷嚷着说朱家小少爷是大骗子,朱家少奶奶是男儿身。哼,肯定是把曹四少爷和曹四小姐搞错了嘛!
这么大的案子,松江府不敢耽误,审了三天,判了斩立决。松江将军因为包庇,也被革职查办。朱小少爷亲眼看着罪人伏法,因为不想留在这伤心地,把酒楼托付给岳父曹员外家,只身离开了,据说连妻子的丧事都没有参加。好在酒庄的火虽然大,但到底没伤了根本,修葺一番影响也不大,不然若是松江府从此之后也再也没有神仙酿和神仙饮了,那实在是太让人可惜了。
茶棚外的官道上,两骑匆匆路过。马上少年英武豪迈,马上青年文质彬彬。
“四儿,四儿,你怎么知道用这个办法你家里就能同意你跟我走?”
“曹四小姐勇救亲夫,这种忠孝节义的故事天子都会喜欢的,下旨表彰就是板上钉钉,我不死也得死啊!不然就是欺君罔上,不放我走,等着哪天被人抓出来吗?”
“其实爹娘和大伯看着凶,对我们也不错,我就跟着你跪了一天祠堂,他们就松口了。”
“那当然啦!我爹不论,我娘心里明白着呢!不过那也因为我选的时机好,给的银子够。不然你以为我早不跪晚不跪,回家大半个月才想到去跪祠堂,那不都是做给大伯看的嘛?要不是我收到消息知道下了旨意要表彰曹四姐忠孝节烈,皇帝还追封曹鹤阳“了生居士”的头衔,大伯会肯松口?他要不松口,我们两个在祠堂跪死都没有用。”
“四儿四儿,你把酒庄托付给东子,又请谢师爷照看我们酒楼,是故意的吗?”
“对啊!东子那么大一个人,见着我家师爷就脸红。师爷也是,他其实一肚子坏水儿,就会在东子面前装斯文。你且看着吧!指不定不用半年东子就被师爷骗上床了。”
“四儿,四儿,那我们如今先去哪里?”
“都行。”
“那我带你去嘉兴府吧!正好可以去外祖家把那位吃里扒外间接害死我爹娘的家伙给抓出来。不过呢最主要是这会儿南湖的红菱正当时,新鲜嫩菱用葱油炒了可香。我带你去吃!”
“听你的。”
“好啊好啊!那其他的事儿也听我的吗?”
“你觉得的呢?”
“哦!”
“嗯……你要是表现好的话,可以让你少等两年。”这话说完,青年一夹马腹,跑到前头。
“诶诶?四儿,四儿!你说话算话!那我要是表现更好一点,是不是可以再少两年啊!”少年一扬马鞭,催着马儿去追爱人。
江湖远大,前路正好,我们策马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