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觉得自己完蛋了,原因很简单,他弄丢了小四送他的耳钉。说弄丢其实也不正确,那对耳钉到手之后他就一直戴着,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轻易都不会摘下来,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二队后台都知道,你藏烧饼钱包没事儿,反正里面本来也没多少钱,你要是敢拿他耳钉开玩笑,他当时就能给你演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么一副宝贝耳钉,怎么会弄丢?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烧饼跟小四吵架了,吵得特别凶,烧饼根本没过脑子,直接摘了耳钉扔给小四,然后小四什么话都没说,回自己房间收拾了行李,直接摔门就走了。
烧饼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抱着头,想破脑袋也没想清楚,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气性?
要说自从和小四搬到一起住之后,两个人其实也不是没有过争吵。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年纪小,说话不过脑子,有时候话赶话吵上几句,但没过多久都能和好。有时候自己实在太混蛋了,打个滚撒个娇,小四也就原谅自己了。有时候为了磨活,两个人也会因为理解不同有几句争论,但最后总能把话说开了,大家都不会往心里去。
说起来,跟小四合租已经三年多了,从最开始的一居室,到如今的两居室,他们的日子一点点好起来,默契一点点增加,争吵越来越少,互相对对方的理解越来越多。烧饼老早就习惯了每天和小四一起去园子,使完活一起回家,得闲了一起买菜逛街看电影,他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小四会从这里搬出去,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走到这一步呢?
说起来,都怪那个新来的会计不好。烧饼如是想。
挺过两年前的那场风波,这几年社里的发展越来越好,从前算账的事儿都是师娘在管,如今摊子铺得大了,渐渐也管不过来了,各方面都需要专业的人才。夏天的时候,社里新招了一个会计。那姑娘好像念的是正经的财会专业,刚刚毕业,人年轻漂亮,长得白白净净的,瓜子脸大眼睛,烫了大波浪头,说话轻声细气的,笑起来还有两酒窝。社里没有专门办公的地方,姑娘就在天桥剧场的后台支了张桌子,当自己的办公室。这下可炸了窝了,自从她来了之后,师兄弟们不管当天有没有活,见天都往后台凑。要说社里也有些个师姐师妹,不过都是江湖儿女,生性豪迈,不像那个小会计,还没开口说话先脸红。师兄弟们稀罕得什么似的。切~~~烧饼心想,你就装呗!那天烧饼在后台听到那姑娘跟姐们儿打电话,好家伙,比自己那几位师姐师妹彪悍多了。
说实话,烧饼见到那个姑娘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一直都没想通为什么,原来只以为是看不惯她装腔作势,现在他知道了,因为那姑娘看到小四的时候眼睛里会冒星星。
事实证明在跟小四有关的事情上,烧饼的直觉从来奇准无比。那姑娘确实对小四不一般。轮到他们在天桥演出的时候,那姑娘总会等在下场门,他们下场的时候都会递上两杯水,虽然是两杯,可她的眼睛都黏在小四身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不知道谁嘴快,把自己跟小四当年在大兴养狗的事儿告诉了那姑娘,这下可了不得了,那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只小奶狗,见天儿追着小四,昨儿是小狗不肯吃东西了,四哥你帮我去看看;今儿是小狗晚上一直叫,四哥知道怎么回事儿吗?明儿是小狗没精打采的,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四哥我该怎么办啊?
呸!养狗我比小四拿手,你怎么不来问我?
小四脾气好,不管对着谁都是有问必答,那妹子说话温柔又客气,一来二去的,两人聊得也多,烧饼被晾在一边心里可难受了。
烧饼也问过自己,当年小四和大林聊游戏,一聊就是半宿,自己一样听不懂,可那会儿就能安静听着,怎么换了小四和姑娘聊狗,自己就忍不了呢?不是插嘴就是打岔,有时候还会说上几句刻薄话,弄得三个人都下不来台。
或许是感受到了烧饼的反常,今天回家之后,小四跟烧饼说:“烧饼,你要是不喜欢小美,下次就先回来呗!不用非等着我。”
就是这句话,彻底把烧饼点着了,这才认识几天啊?就“小美”、“小美”地叫,管自己就只会叫“烧饼”或者“大饼”,都没点其他称呼。
自己回了些什么话,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吵架没好话。烧饼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摘了小四送给自己的耳钉,朝小四身上一扔,说:“这破玩意儿,你爱给谁给谁!”
然后就是小四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离开。
想到这里,烧饼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他都不敢想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他的心好像裂成一块一块的,怎么都拼不拢。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
那年第一次使学四省的时候,看到小四雪白的脖子,自己就想亲一口。那天自己闹别扭,是小四哄的自己。他后来一直觉得是自己年纪太轻没谈过恋爱,小四又太漂亮,才起了不该有的歧念。
后来,自己以为小四恋爱了,特别不高兴也闹了场别扭,结果是小四跟自己解释清楚了一切,还送了自己那对耳钉。
自己只是因为小四是搭档,所以才对他格外在意吗?又或者自己只是因为跟小四是好朋友,生怕他生活的重心不在自己身上,才跟个小孩儿那样闹别扭的吗?
烧饼心里有个小人儿,一边敲着他的脑袋一边大声说:“少装傻了,你喜欢他啊!”
烧饼扶着自己的额头,这个答案他老早就知道了,却从来不敢仔细去想,只是满足于每天和小四同进同出,一天一场活的日子,仿佛只要自己不去想,就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和小四一起过到老。
自己喜欢小四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第一次在后台见到他的时候?是第二次在赵老六家他冲自己笑的时候?是一天天一起骑车往返大兴和园子,他在自己身后叫自己“小心”、“慢点”?是一起在大院喂狗的日子,他在自己上铺跟自己讲他在学校的那些事儿?是那个飘着柳絮的春天,他给自己做了那个手环?
烧饼觉得自己想不清楚。
原来不知不觉里,自己和小四已经有了那么多回忆吗?那因为今天的事儿,自己和小四是不是从此以后就彻底断了?
想到这里,烧饼突然爬起来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几乎是整个人扑到地上,开始找那副耳钉。整个客厅都找过了,只找到一只。烧饼把沙发柜子都挪开了,甚至把鞋柜里每一双鞋都翻出来看了一遍,却依然一无所获。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觉得自己陷在了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
在烧饼疯狂寻找耳钉的时候,小四正拖着行李漫无目的地走在北京的街头。初秋的天气还带着点暑气,走了没几步路,小四就出了一身薄汗,衣服黏在身上,特别难受。随便找了间快捷酒店,小四开了间房。走进房间里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澡,而是把攥在手心里膈得自己生疼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然后小心收好。
说实话,走到这一步,小四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因为对他来说,时间已经够久了。其实小美一个刚出社会的姑娘,那点心思连烧饼都能看明白,小四又怎么可能不明白。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明确拒绝,确实是他不好,可那是因为他想要试试,不是试小美,是试烧饼。
说起来,自己和烧饼正式搭档也有五年多了,他一度觉得烧饼看自己眼睛里的炽热与自己隐藏在心里的一样,可最近又有些许不确定了。
烧饼某种意义上是个很单纯的人,从来藏不住东西。一天天过来,他看自己的眼光越来越热,有时候甚至让他在台上就脸红心跳,可下了台,他又从来没有别的表示。
那一年,他以为自己谈了恋爱,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可那个误会到底还是被解开了。那之后,他们两个越来越默契,也越来越好,自己原以为那对耳钉的意义,已经很明显了,可到底也没等来那个小混蛋一句准话。
有时候小四也会想,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可后台新来的那个小会计,突然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只有21岁的烧饼,从小就生活在社里,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姑娘。以后社里的人越来越多,不可能都是大老爷们儿,这个东北小混蛋虽然面上又傻又愣,可实际上有多好,自己是知道的。他不相信其他人都是睁眼瞎,总会有姑娘发现他的好,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
烧饼会发脾气,在小四的意料之中,可他的样子却更像是个突然被抢走玩具的孩子,除了发脾气之外,根本没有说到任何重点,最后甚至连自己送他的耳钉都扔了。那一刻,小四心里真的冰凉。原来自己那么重视的东西,对那个人来说,根本不值一顾。既然如此,再待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就是那一刻,小四下定了决心,干脆分开一阵吧!若是他从来只把自己当一个关系好的搭档,那自己……就做他一辈子的搭档吧!
整理行李的时候,小四才发现一只耳钉挂在自己衣服上。
那会儿自己挑这对耳钉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还被表妹吐槽,不知道到底是他陪她选钻戒,还是她陪他买耳钉,他原来以为这对耳钉会在他耳朵上挂一辈子的,没想到不到两年他就摘了,既然他不稀罕,那自己就还是带走吧!
颓然倒在床上的时候,小四心想,这里的床,真特么硬。
第二天,小四很早就到了园子,小美见他来了,习惯性地走过来打招呼。小四想了想,说:“小美,其实……你是个好女孩子。”
小美眉头一皱,说:“四哥是要给我发好人卡?”说话的样子与平时大不相同。
小四感觉到了,奇怪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小美笑了,说:“也好,自从来了社里之后,我见天掐着喉咙说话,也挺累的!”说完又说,“我也不是有意骗你的。只不过这么一群大老爷们儿的地方,这个样子办事方便些。”
小四为人通透,立刻明白了过来。
小美又说:“可是四哥,我是真喜欢你!你是因为看破了我才拒绝的吗?你要是喜欢那样的,我可以改。”
小四摇头,说:“一来要是以后你喜欢的人要你变成另外一个你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那就说明他根本不喜欢你,趁早分开。不过主要嘛,是我心里有人了。”
“哦!”小美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那个傻子嘛?你可有得累了。”
说完这句话,小美眼睛一亮,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四哥,你拒绝了我,我需要一点补偿。”说完,踮起脚尖,在小四脸颊上亲了一下。
“卧槽!你干嘛?”小四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烧饼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美摆摆手,用只有小四听得到的声音说:“四哥不用谢。”说完,一溜烟跑了。
烧饼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到园子守着。小四不是个没交代的人,既然没有请假,一定会到园子上班。没想到自己到了园子,就看到小四和小美在说话。听到小美说小四拒绝了她,他心里还挺美的,结果转脸就看到她居然亲小四?
那是小四,他的亲搭档,他都没有亲过,你凭什么?
烧饼快走几步,想追上去理论,被小四拉住了。
“小四……我……我……我……”烧饼“我”了半天,什么都没“我”出来。他想要道歉,怕得不到原谅,想要撒娇,这里又不是地方。只能求饶地抓住小四的手,用力晃了几下。
小四也想说话,抬眼却看到他耳朵上只戴了一只耳钉。
发现小四盯着自己的耳朵看,烧饼低头认错:“我……我昨天找了一个晚上,那一只一直都没找到。”
“你也不止这一副耳钉,干嘛就死认这一副?”小四开口,却没告诉他那只耳钉在自己那里。
烧饼抬头,认真看着小四的眼睛说:“小四,昨天是我错了!我……我这辈子,其实有这一对耳钉就够了。”
小四心里有点满意,又有点不满意。谁跟你说耳钉的事儿啦?
“那个……”见小四不说话,烧饼又问:“那个……你不在家里,哪儿哪儿都不对,你……要不你还是回来吧!”
小四没有说话,只是想着,这块大饼,到底还是没有开窍啊!不过这回他不打算继续惯着他了,于是他说:“你什么时候把那只耳钉找到了,我什么时候搬回去。”
烧饼问:“你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
“好!”烧饼说,“我一定给你找出来。”说完,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家接着找。
小四一把拉住他,说:“慌什么?今儿不演出啦?”
烧饼无奈,一整个晚上抓心挠肺的,不过想到小四应该是不生气了,又觉得有点高兴。
使完活下了台,小美照例端着两杯水等在下场门。烧饼心说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刚想翻个白眼,偷偷瞧了眼小四的眼神,还是忍住了。接过水,道声谢,气哼哼地走到一边。心想,我不说话,我用眼神臊死你。
小美也不回头看他,只低声跟小四说:“四哥,这个傻子不开窍,你得下猛药啊!”
小四猛抬头,说:“这你都看得出?”
小美说:“我又不瞎。”
“那你还?”
“我不是想着傻子不开窍我说不定有机会嘛!”小美说完,说:"要我说,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吧!”
小四吓了一跳,说:“小美,你是小美吧?你现在这样子被那群师兄弟看见非吓死他们不可。”
“诶,四哥,你可别乱说。”小美说完,温柔一笑,还捋了下头发,仿佛正在说什么开心的事儿,“我可指着这样子吃饭呢!你还不知道他们,要他们遵守个财务制度比上天还难。我这不也是逼不得已嘛?这招是惠姨教的。”
“行……行吧!”小四心说自己师娘出马,果然不凡,要不怎么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姑娘进来。
小美见小四听了自己的意见,很是高兴,然后说,“也别折腾太狠了,那傻子年纪还小呢!慢慢教吧!”
那之后的某一天,苦寻耳钉不见的烧云饼老师被后台一帮师兄弟叫去宵夜,稀里糊涂喝到断片儿,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小四光着腚睡在一个被窝里。
再然后,终于告白成功的烧云饼以为终于可以不独守空房了,然而小四还是死咬着那句话,找不到耳钉就不搬回来,愁得他差点打算重新找地方住,因为那样就算是搬新家,不是搬回来嘛!
看了半年白戏的某会计,为了拯救自己的狗眼和牙齿,某日借口发奖金,包了个红包给烧老师,烧老师打开一看,发现居然是自己那只苦寻不着的耳钉。烧云饼老师虽然愣,但不傻,这一下哪里不明白前因后果。磨着小四搬回来的同时,烧云饼老师在心里暗暗感激会计妹子,听说后来五队的各种报销走账流程总是特别规范,一点儿都不用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