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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鹤阳没想到朱云峰会听出来他在荷花塘边跟他说话用的是腹语。明明他们到现在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在荷花塘边他更是只说了不到五十个字,朱云峰怎么会听得出来不同?
“我……”曹鹤阳想了想,说:“我原声略有些柔,为了不被人认出坤泽身份,一直用的腹语。撷芳殿中事发突然,又是……那种状态,情急之下,来不及掩饰。”
“那到了这里呢?”朱云峰问。
“我……太紧张了。不知道你意欲何为,没顾得上。”曹鹤阳说。这其实不是实话,实话是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是张霄墨,心中烦闷,情绪起伏,根本就忘记了要用腹语。
“你隐瞒坤泽身份,甚至连曹贵妃都不知道。可若是你真的考上了,朝廷一定会去黑水郡核对你的身份文书,到时候你就是欺君的罪过。四年前你病了一场,一年前你弄伤了手,错过两次考试,我不觉得是巧合,而是你根本就不想参加考试。可若是不想考试,那你当年为什么要入京?你跟曹贵妃显然不是一伙的,她若是知道你是个坤泽,哪怕把你药翻了也会把你送到我床上,哪里会拖到今日?你对我防备心甚重。我自个儿的事儿我自个儿知道,你是坤泽,哪怕一直服药隐瞒身份,可如果不是事先服了大剂量的药,在荷花池的时候,你根本不可能挡着住我的信香,老早就迷了心智。还有,你对宫中太过熟悉了些,撷芳殿那种地方,除非久在宫中,一般人根本找不过去。”见曹鹤阳想说话,朱云峰抬手制止了他,说:“别跟我说是曹贵妃告诉你的,她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子,满心盘算着要入主坤宁宫,撷芳殿这种地方,她根本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没理由告诉你。”
见曹鹤阳的脸色越来越白,朱云峰说出了结论:“你隐瞒坤泽身份,跟曹贵妃周旋,始终不愿意参加大比,今日进宫前服用大量药物,甚至在我面前唯唯诺诺,不惜要栾云平封了你的坤脉。其实……都是不想要跟我有牵扯,是不是?”
曹鹤阳看着朱云峰,他脸上的神色笃定无比,仿佛将整个天下都握在掌中。他曾经无比喜欢这个样子的朱云峰,觉得那样的他仿若身披金甲下凡的神人。后来他又无比讨厌这样的朱云峰,因为那样的朱云峰,远到他根本触及不到,无论是身还是心,都离他越来越远,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抓不到。再看到这样朱云峰这样笃定的样子,曹鹤阳突然就生起气来,他挣扎着坐起来,指着朱云峰的鼻子骂道:“朱云峰,你当你是谁?你这个混蛋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你以为这天下真的是围着你转的吗?你不要觉得其他人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你?开心是因为你,伤心也是因为你,你是什么东西?小时候胖得跟个球一样,长得还那么丑,先皇后刚刚没了那会儿,被宫人欺负,给你的饭菜都是馊的,你没办法了,跑去御膳房偷东西吃。人家以为闹黄大仙,特意养了条狗,你不知道,被狗追不算,后来还跟狗抢吃的。分化成乾元,算你能耐了,又不肯好好读书,非要逞能去边关历练。听人说几句好话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差点就给人背了黑锅,要不是皇上圣明,你老早就身首异处了。说你刚愎自用吧,你耳根子又软,听不得别人温言软语,说你能纳谏吧,你有时候真的又跟头倔牛一样,撞了南墙都不知道要回头。我才不是为了躲你,我就是不想认识你,凭什么你们皇家人一个念头我就要嫁你?凭什么你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死心塌地对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你这块臭饼,又臭又丑的混蛋烧饼,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了。”说到激动处,曹鹤阳抓起手边的瓷枕,想也不想,朝朱云峰扔过去。
朱云峰偏头躲过,看着眼前已是泪流满面的曹鹤阳,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不知道曹鹤阳到底经历了什么,对他居然怀着这么大的怨气。自己又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会让这个甘愿为自己舍弃生命的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走上去,不顾曹鹤阳的挣扎,把他搂在怀里,轻抚他的背脊,悄悄地散发自己的信香安抚他的情绪,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的。我是臭饼,又臭又丑的烧饼。可是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你想哭想打想骂都可以。”
曹鹤阳挣扎了几下,挣不脱,抓起朱云峰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朱云峰疼到龇牙咧嘴,却一动不动。
曹鹤阳突然间觉得自己一直憋着的那股气散了,趴在朱云峰肩膀上嚎啕大哭。
朱云峰有些无措,他觉得自己肩上瞬间就湿了一大片,曹鹤阳情绪不稳,身上的信香越发浓烈,自己刚刚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放出的那点信香,已经全部过裹进了桂花香味里。身为一个乾元,本能驱使着他散出更多更多,可理智上他明白,若是再这么下去,自己今日一定会烙印了曹鹤阳。
曹鹤阳刚刚那番话,虽然语速超绝,可他依然每字每句都听清楚了,跟他猜测的一样,曹鹤阳绝不简单。光是他知道自己小名叫“烧饼”,又说出自己那么多小时候的事儿,就说明他铁定不是今天刚刚认识自己。他知道自己曾去边关历练,却不知道自己在梦境的帮助下,并没有上当,更谈不上背黑锅。朱云峰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他希望能跟曹鹤阳说清楚,而不是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就烙印了曹鹤阳。
如果说最初他对曹鹤阳只是好奇,或者是因为梦境中支离破碎的记忆对曹鹤阳有些好感的话,刚刚自己那仿若锥心的痛楚,让他明白,自己老早泥足深陷,所以他根本见不得曹鹤阳伤心难过。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随意烙印,这个人对他来说无比重要,他希望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曹鹤阳在朱云峰肩上哭了一会儿,宣泄了积压已久的情绪,理智渐渐回炉,知道自己刚刚那一番话破绽良多,思考着应该怎样弥补。
感受肩上的人渐渐平静了下来,朱云峰说:“你……愿不愿意,听我说个故事。”
不等曹鹤阳回答,朱云峰说:“从前,有个王子,他……十四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从一个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无人关心的小可怜。不光常常饿肚子,生病了也没人知道。有一次他发烧,烧了三天三夜,差点就要死掉了,模模糊糊的他做了个梦,梦到第二天他的皇帝爹会走过御花园,因为无意中看到了一株合欢树,想到了他死去的娘,会去他娘生前常去的地方坐坐。
王子当时处境非常艰难,醒过来之后,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在第二天挣扎着爬起来,计算着时间,在她娘当年经常喂锦鲤的地方看书。
皇上果然去了那里,见他在那里念书,很是高兴,拉着他说了好多话。话说到一半,王子半真半假地晕过去。皇上叫太医来诊治,才知道他偶感风寒却拖成了大病,又吃得不好,所以身体很差。皇帝问他是不是被苛待了,他说不是。只是因为心中怀念母亲心绪不佳所致。
从那之后,他在后宫中的待遇好了许多,他也知道他的梦境是真实可靠的。靠着这做梦的本事,这个王子一点点走进了皇帝眼里,成了得宠的王子之一,有了自己的一众心腹。
好日子过了没几年,王子分化成了一个乾元,他还来不及高兴,却做起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里他坐上了那个位子,却从此后众叛亲离,连皇后都没有保住。他的皇后为了保护他以身殉国,他却连他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他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身在何处,脑中一遍一遍地只有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他说他一定会来找他,说他一定不会骗他。可他的皇后食言了,他没有去找他。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痛彻心扉,那种痛楚日日锥心,夜夜刺骨,他却不知道应该告诉谁,因为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好不容易,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皇后了,可他的皇后却只想躲着他。王子想问问,是不是自己曾经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伤了皇后的心,让他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都要离开他。王子想说,他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一定是他做错了,想问问他的皇后,愿不愿意再给他个机会,让他们重新来过。哪怕王后不愿意也没关系,王子只希望他不要伤害自己,因为那个庸医虽然没有医德,但医术真的是一流的,给他点时间,逼着他也一定能想到些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