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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年阁的门被缓缓推开,朱云峰在门后,因为逆光的关系他看不太清楚来人。一只踩着淡青色的布鞋的脚先跨了进来,一望而知来的是个男人。然而比这只脚更先充斥朱云峰感官的是扑面而来的桂花香气。
沁人心脾,带着丝丝凉意的桂花甜香,如同深秋时节的清晨站在种满桂花的花园里。朱云峰曾经在前世无数次站在那样的花园里,假装自己的爱人还在自己身边,自己正搂着他一起闲话家常。然而事实是迎接他的除了这香味,往往只有寂寥的风。
哪怕被这花香勾起了欲念,朱云峰此刻的心中却充满了愤怒。他们怎么敢?陈家怎么敢?
他们可知这香气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是他无数个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却再也求之不得的味道。那是他两世为人好不容易终于捧到手心的宝贝,怎么会有人以为只凭着一点药物,自己就会屈服?
带着怒气,朱云峰抬头去看来人。
来人穿着天青色的袍子,一根小巧漂亮镶着金丝的玉簪把他的头发牢牢束成一个发髻。他看起来带着些许担忧,但更多的却是一瞬间的安心。
“大饼!”
朱云峰憋足的气力和怒火,瞬间就消散干净,然后暗笑自己太傻。
是啊,这世上能够凭着气味就能够勾动自己的,除了这个人还有谁呢?
不知道这袍子是谁给他选的,颜色真不错,衬得自家坤泽皮肤格外白皙,太阳照在他身上镶的那圈金边,就跟自己初见他那日一样,仿若天仙下凡。不过与上一世不同,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再放开他了。
朝前走了两步,朱云峰放心地把自己全身重量交给面前的人。
曹鹤阳猝不及防,差点被朱云峰直接压倒在地上,朝后退了几步才勉强扶住他,心中是一千个还好一万个万幸。
他今日听从四皇子的安排进宫谢恩,原本以为除了见曹贵妃还要面圣,多少有些紧张。
然而在曹贵妃处坐了许久,却始终不见皇帝来,也不见曹贵妃有放自己离开的意思。茶喝了三盏,他终归是借着小解的理由出来稍微松快了一下。
刚刚从净房出来,就遇到个急匆匆走过的小太监,经过他的时候,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说了三个字——“齐年阁”。
曹鹤阳毕竟曾经在这宫里住过五年,他当然知道“齐年阁”是个什么地方。然而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不知道这是要自己去还是提醒自己不要去。他直觉认为这是来自朱云峰那边的示警,却又担忧是曹贵妃或者其他势力的试探。
回到曹贵妃处,曹鹤阳敏锐地感觉到应当是出事了。曹贵妃身边伺候的两个贴身宫女都不见踪影,再回想刚刚走进来时那些急匆匆的身影,他猜可能是发生了什么让曹贵妃觉得有些棘手的事。
曹贵妃见他回来,放下了手上的茶,不待他坐下就挥退了身边的宫女,略有些急切地说:“小四啊!论辈分你也该叫我声姑母,姑母今日就跟你说几句贴心话。”
曹鹤阳眉头一皱,不太明白曹贵妃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了态度。他们两个原本一直都是不咸不淡地处着,假装是关系不错的亲眷,却从未说过什么贴心的话。哪怕自己马上要嫁给朱云峰了,曹贵妃也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人,怎么突然间……
仿佛是为了不给他时间反应,曹贵妃接着说:“同为坤泽,姑母知道一个坤泽的难处。”
曹鹤阳一惊,他原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没想到曹贵妃居然还是知道了。可惊讶过后又是了然,自己的身份文书在黑水郡,那上面写的就是坤泽,皇家的婚事容不得半点马虎,自然会派人去黑水郡调看,甚至还会查验他的身份有无可疑。曹贵妃会知道倒也不算奇怪。
曹鹤阳恭敬地说:“并非刻意隐瞒,只是身为坤泽多有不便,不如中庸行事方便。”想了想,他又说:“贵妃这里,其实也一直想说,只是又觉得太过刻意。这……其中也有我的私心,若是被人知道了坤泽身份,怕不太方便入宫。这几年蒙贵妃不弃,时时传召,又许我跟着两位皇子在宫中遍阅群书,这机会实在是难得。因此上……”
曹贵妃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说这么多年了,总算还是说了句实话。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语气里更加了十二分的温柔,说:“姑母刚刚说了,你我都是坤泽,你的难处我明白,自然不会怪罪。给你安排这门亲事,也是我的私心,希望你不会怪我。”
“不敢。贵妃……姑母言重了。”
曹贵妃听曹鹤阳改了称呼,满意地点头,缓缓说道;“其实照理说,我这么看中你,把你留给我家那两个小子是最好的……”
曹鹤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说还好您没这么干。
“其实这几年一直让你进来陪我,也有这么个意思,让你跟他们兄弟两个处处看。只是……老五这孩子,从小是先皇后养大的,先皇后与我……这么多年下来,多少总有些龃龉。她又不在了,这些结啊我再怎么努力都解不开了……”说到这里,曹贵妃似是想到什么伤心的事儿,居然落下几滴泪来。
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曹贵妃接着说:“老五这孩子吧,其实真是个好孩子,心善,这几年也越发稳重了,只是因为先皇后的关系,与我多少有些心结,他年纪又轻,我担心他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挑唆,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儿来,这才想着,如果有个人能在身边劝一劝,会好些。可是我这思来想去的,也没个合适人选,就……只能委屈你了。”
曹鹤阳在心中给曹贵妃的表演鼓掌,心说这么一个人,难怪可以在后宫独大,这情真意切的样子,要不是自己两世为人,一定会被打动,信了她的话。
曹鹤阳想了想说:“姑母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我与五皇子殿下不过一面之缘。您也说了,他与您有些不睦,我又姓曹,我的话,他未必肯听的。”
这话已经算是表态了,意思就是我明白你想让我把五皇子拉过来,可是我是你侄子,他跟你不对付,哪怕你把我塞给他,他也不一定会听话。
曹贵妃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连忙说:“好孩子,你是坤泽。坤泽与乾元之间的相处之道自有不同之处。这些事儿,等你成亲了就会明白。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姑母想着,你从此刻起啊,就要记着一件事儿。”
曹鹤阳等着曹贵妃的下文,他知道这才是这番谈话的重点。
“你得记着,我呢,不过就是你娘家的亲戚,你的正经婆婆是先皇后。”
曹鹤阳一惊,联想到刚刚那小太监的话,试探着问道:“姑母的意思,我应该去给先皇后上柱香?”
曹贵妃笑着点点头,说:“孺子可教。”说完看着曹鹤阳身上的衣服说:“姑母给你准备了一身衣服,去换上,精精神神地去给先皇后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