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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府的饭食一贯精致,哪怕是因为曹鹤阳有了身孕,栾云平特意叮嘱过少油清淡,也依然清新爽口。尤其是黑水郡带来的各类山珍,炖着肉食,哪怕不加什么别的调料,都鲜美异常。
这一段饭,郭奇林吃得很尽兴,还不时问问曹鹤阳菜里有些什么,做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一一记下来,打算回家告诉家里厨子。曹鹤阳吃得也很愉悦,他好久没有吃到如此正宗的家乡饭食了。黑水郡地处偏远,都城里的人都嫌那里食物粗鄙,很少有馆子专门做那里的菜。
上辈子他嫁给朱云峰之后,一直紧着朱云峰的口味来。朱云峰练武,不喜特别油腻的食物,所以他也跟着改了口味。后来入宫,就更不用提了,在撷芳殿住着,没有人会专门去打听他的口味。这一世跟朱云峰在一起之后,朱云峰虽然也找了好几个黑水郡出身的厨子,但他总觉得吃到嘴里的不是那个味道。这一次父母从老家过来,带来了不少土产,还有家里的厨子,所以他这几日吃东西都特别香。
和这两人相比,朱云峰和陶阳就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了。朱云峰一直在转着心事,刚刚和陶阳的一番对话,仿佛是在他本已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投下一块巨石。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到头来发现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这滋味有多难受就不用说了。他现在更在意,或者说更害怕的,是有人会对曹鹤阳不利。
虽然按照陶阳的说法,曹鹤阳才是一切的关键,是天选之人,不会有人逆天而行,可是他还是很担心。俗话说天心难测,那一位随便一句话,多的是人会上赶着去做。若是他动了什么念头,那曹鹤阳要怎么办?自己……能保护曹鹤阳吗?
相比朱云峰,陶阳心里转的是另一重心思。他从小就流落江湖,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哪怕现在是太平盛世,他也见过为了一个冷馒头闹出人命,见过烂赌鬼的爹不顾孩子的嚎啕大哭把他们的母亲拽出去抵债。别人或许会觉得他小小年纪心思深沉,不喜欢他的那些人总会说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些他都无所谓,因为他很早就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他从小到大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活下去。不过这个目标在进了郭府之后就已经变了。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被郭爸带回府,郭爸叫了家人出来介绍他们认识。一个穿着藕色裙子的“小姐姐”有些害羞地看他一眼,然后问郭爸:“爹,这是谁?”
“他叫陶阳,以后就是你弟弟了。”当时郭爸这么回答。
那个“小姐姐”没有嫌弃他身上的脏污,微蹲下身子,拉着他的手,说:“你好呀,小陶阳,我叫郭奇林。”说完,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个笑容清澈干净,是那之前的陶阳从来没有见过的,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间有了个念头,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他都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当然,后来的陶阳知道这个看起来是“小姐姐”的郭奇林,实际上郭爸的独子,毕竟当时汾阳还没出生。他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按照郭爸的说法,是他们家一直窥伺天机,所以小孩子都多灾多难。为了让郭奇林好养活些,到十岁之前,郭奇林都被当成女孩儿养着。也因为这样,在陶阳眼里,除了郭奇林之外,其他的男子在他看来都粗鄙不堪,不像他的大林哥哥,举手投足间都自有一股风流。
陶阳分化地很早,大约十二三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一个乾元了。正因为这样,几年前汾阳出世,郭爸把他推上钦天监监副的位置,其他人才没怎么反对,毕竟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分化,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是成年了。
从知道郭奇林是个男孩儿开始,陶阳就一直在动脑筋,想着两个男孩儿要怎么在一起。原本他觉得只要自己分化成乾元,那一切都不是问题。可在自己分化之后,郭爸正式收了自己当义子,自己和郭奇林有了兄弟名分,倒有几分麻烦。因为这个关系,陶阳才会在知道朱云峰的特别之后,刻意交好他,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万一郭爸不同意自己和郭奇林一起,那么有朱云峰在自己背后支持,好歹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年纪越大,陶阳却越觉得烦恼。郭奇林久久未曾分化,其他人家的孩子若是到了这个时候尚未分化,那多半就是中庸了。可陶阳知道,郭奇林不是。哪怕郭奇林隐瞒地很好,可他身上还是会不自觉地透出来一股淡雅的兰花香气。
最初陶阳觉得那是熏香,不曾注意。可有一日,他外出饮宴,回来得迟了,郭奇林等他,送他回房,那股味道勾得他后颈发烫,差点忍不住想把郭奇林强留在房里。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那不是什么熏香,而是郭奇林的味道。
他不知道郭奇林为什么隐瞒,可他相信一定有他的理由。从那之后,只要郭奇林出门,他一定亲自接送,就是怕他出什么意外。然而自己已经表达地这么明显了,大林哥哥为什么还是不给自己一点回应呢?他……到底是不是如自己所想那样,喜欢自己呢?
朱云峰和陶阳的异样,当然瞒不过两个最亲密的人。曹鹤阳和郭奇林交换了一下眼神,却都默契地没有说破。
一顿饭吃完,郭奇林和陶阳告辞。曹鹤阳说:“我身子重,就不送你们了。”
陶阳连忙客气道:“王妃留步。”
曹鹤阳对郭奇林说:“陶监副身上担着差事忙得很,郭少爷若是平日无事,大可到我这里坐坐。”说完冲郭奇林眨眨眼说,“其实呢!不管有事无事,都可以说说话,也应该说说话。毕竟,要是不说的话,谁又知道呢?”
郭奇林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到底还没有想好,只能应了一句:“我知道了。王妃留步。”
朱云峰把两人送出去,回来见曹鹤阳正指挥着丫鬟们开箱子,问:“这是忙什么呢?”
曹鹤阳笑,说:“我今日见郭少爷身上那件衣服的料子很漂亮,记得你那时候也给我买过一匹差不多的,我觉得太花哨没裁,今天看他穿了觉得不错,想让她们找出来给孩子们裁两件衣服。”
朱云峰上去搀了他,说:“你若是交代好了,就让她们去找吧!我陪你去散散食儿。”
“行啊!”曹鹤阳爽快地答应,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我记得还有几匹亮色的缎子,可以拿来做袄子。”
朱云峰笑,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曹鹤阳对这些穿戴的事儿也上心起来,便也回头说:“我记得那些个缎子,之前给王妃裁过一件秋衣,剩下的都收在那个最大的樟木箱子里了,你们去找找。”
曹鹤阳说:“难为你记得。”
朱云峰低头亲了一下曹鹤阳的额头,说:“你的事儿,我都记得。”
曹鹤阳心里甜丝丝的,由着朱云峰给他披上披风,戴上兜帽,拉着爱人的手出门。
走在回廊上,朱云峰问:“你刚刚跟大林打什么哑谜?”
曹鹤阳知道他能听出来,却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们两个,后来如何?”
曹鹤阳没有说是哪个“他们”,也没有说是什么“后来”,朱云峰却知道问的是什么,说:“兄友弟恭,若以兄弟论的话,很好了。”
曹鹤阳轻轻叹口气,说:“是啊!以兄弟论很好。”
“大林身子一直不好。”朱云峰说,“陶阳一直照顾他。他后来接任了监正的位置,和高峰混得也熟,一直请高峰去给大林看病,可总也不见起色。大林后来……走得挺早,和郭监正前后脚。其他人都说他至孝,是因为伤心父亲过世,才会……”朱云峰顿了顿,仿佛是不忍心把那个字说出来,停了一会儿他才说:“陶阳后来整个人眼见着就散了精神,走的时候,上表求我把他和大林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