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四/AU】良辰吉日

  甲午年丁卯月壬寅日,酉时三刻。
  宜入殓,宜安葬,忌嫁娶。
  这样的日子,卜魁镇曹家的祖祠前,却吹吹打打地来了一队人。当先一人黑衣黑帽,腰上扎着一根白绸,左臂上却扎着一根红纱。一手铜锣一手锣锤,三步一敲,五步一打,显然是开道的。
  开道人之后是四个与他相同打扮的轿夫,抬着一顶全黑的轿子,在轿顶扎着老大一朵白花。然而诡异的是,这四个轿夫的两腮都涂得通红。
  轿子后面,是三十六个挑夫,他们的打扮又略有不同,白衣白帽,腰上臂上都扎黑绸。诡异的是,这些人肩上挑的居然是两个纸人。这些纸人都扎成了捧着各色物品的童男童女的样子,样貌十分逼真。然而这么多一起出现,就显得非常瘆人了。
  轿子抬到曹家祖祠前停下,开道之人朝里喊了一嗓子:“吉时到!”
  祖祠里哗啦啦涌出来一群人。他们全部穿着素色的衣服,显得他们簇拥着的穿着大红衣袍的那个男子非常显眼。
  这个人叫曹鹤阳,在族中行四,是曹家这一辈中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已经考取了秀才的功名。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偏偏做下了下作勾搭,引得天降异象,从新春起大雪一日未曾停过。曹家的几位主事之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处置了曹鹤阳,以求神明谅解。
  如何处置曹鹤阳,成了非常棘手的问题,他好歹有秀才功名在身,浸猪笼这种事情实在败坏斯文,万一府学追究起来,虽说是不得已为之,但也不好交代。若是直接让他自我了断,似乎又显不出曹家的诚意。几经商议,据说还请教了十里八乡几位有名望有道行的法师和道长,最终定下来,将曹鹤阳献祭给阎罗王,以身赎罪。
  说起来,这个方法,其实族里也颇有微词,不少人问族长和几位族老:“这阎王爷还管下雪的事儿?”
  族长和族老们面孔一板,说:“阎罗王掌管人间不平事,如此大雪就是人伦颠倒,那必须是阎罗王管啊!”
  好吧,族长和族老们加起来五百多岁,吃过的盐比大家走过的路都多,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这样,曹家又请人算了良辰吉日,定在今日把曹鹤阳献给阎君。

  曹鹤阳被人簇拥着,他的双眼空洞无神,似乎周围任何事情都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大约就是如此了。
  被人半搀半拖地推进轿子里坐好。只听外面铜锣声响,轿夫们抬着他,往西面的玉山上去。
  玉山就在卜魁镇西四里地的地方,天擦黑的时候,轿子已经停在了玉山的半山腰上。
  轿夫放下轿子,挑夫放下纸人,把纸人放到轿子边堆好,开道之人,铜锣一敲,叫一声:“曹秀才,您一路走好!”说完,点燃火折,扔进纸人里。火迅速烧起来,火舌蹿到轿子上,舔舐着轿顶的白花。
  曹鹤阳坐在轿子里,对已经蹿进轿子里的火苗视若无睹,烟气扑鼻,刺激得他涕泪齐流,眼前也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可他却动都未动,因为他发现,那股烟气似乎勾连出一个淡淡的人形,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的大饼。

  曹鹤阳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秀才,虽然父母意外亡故,但自小聪明好学,十六岁那年就考取了功名,若非顾忌着他年纪小,加上曹家的族长和族老们觉得奇货可居,指着他来年高中结一门显赫的亲事,说媒的人一定早就踏破了门槛。
  自父母亡故后,虽然早过了孝期,但曹鹤阳平日里还是一直在父母坟前的草庐内读书。不过卜魁镇位于黑水郡,冬日里最是难熬,山间草庐显然不能过冬,所以他每年冬天就会搬回了镇上的家中。
  这天曹鹤阳因为家中的米所剩无几,所以打算出门买一些,没想到开门就发现门外倒着一个人,身上衣衫破烂,躺在积雪中人事不知。
  曹鹤阳试了试他鼻息,发现还有口气。他是读书人,从小学的都是仁义礼智信,不可能见到有人倒毙在家门口却放任不管。于是他赶快招呼邻里把人抬进家里,又张罗着熬热汤找大夫。也是这人命大,七手八脚地总算是被救了回来。
  醒过来的人说自己是山中猎户,父母不识字,所以只有个小名叫烧饼。因为冬日大雪封山,压垮了房子,他辛苦存的粮食都埋进了雪里,没有办法只能到镇上碰碰运气。没想到冬日里找人干活的人家本来就少,他除了打猎什么都不会,又拉不下脸来乞讨,饿了几天,这才晕倒在曹鹤阳家门口。
  曹鹤阳不疑有他,也欣赏烧饼想凭自己手艺吃饭的心气,对烧饼说:“你若是不嫌弃,就在我院子里做个杂役吧!这院子我平日不太呆,怕触景伤情,所以也没怎么打扫修缮。你若是愿意,就帮我干点杂活,我供你两餐一宿,这样可好?”
  从食不果腹到有两餐一宿,对烧饼来说,那显然是从地狱到天堂,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原本邻居们还都私下劝曹鹤阳,怕他这样不明不白地收留下一个人来,会被人骗。
  曹鹤阳或许有几分书生的呆气,对这种言语根本不屑一顾,还会反驳说:“我身无长物,屋子里最值钱的就是那些书,他图我什么?”
  邻居见他这样说,倒觉得自己枉做小人,也就不再多劝,就这样烧饼就在曹鹤阳家住了下人。
  十日之后,邻居们就发现,这个烧饼,或许因为常年在山中住惯了,居然真的样样拿手,样样都会做。
  曹鹤阳家的房顶有几处漏雨,他半天功夫就修好了。围墙底下有个狗洞,他不到一顿饭功夫也补好了。不光会修房子,他还会扫撒,还会采买,还会做饭。
  反正自从他到了曹鹤阳家之后,曹鹤阳家每日里窗明几净,曹鹤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读书不需要烦别的心。
  邻居们这会儿又少不得感叹曹秀才会看人。
  也有那些有心眼的,想着挖烧饼过去给自己家也干些活,还说给他工钱。每到这时烧饼就会憨憨一笑,挠着头说:“我若是去您那里,怕四爷这里叫我,我照顾不到。我吊着心思也干不好活不是?”居然是宁愿不要工钱,也要留在曹鹤阳这里。
  于是就有那瞎叨叨的,带着酸劲儿说曹鹤阳和这个烧饼,一个呆一个傻,一主一仆,倒也相配。
  曹鹤阳对这种传闻往往是听过就算,他心里反而喜欢烧饼这种忠诚憨厚的劲儿,夸他颇有侠者之风。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就要除夕。
  这一日曹鹤阳温完书,问烧饼:“大饼,明日里就是除夕,今年看来得咱们两个一起守岁了。”
  烧饼点点头,说:“好啊!”又问:“四爷,您吃饺子吗?我之前腌了些酸菜,还买了二斤猪肉,我给您包酸菜饺子吧!”
  曹鹤阳笑着点头,除夕那日还非要帮着烧饼一起包饺子。
  结果他一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厨房是什么样的惨状可想而知。
  两个满脸白面的傻子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间一起捧腹大笑。
  烧饼手忙脚乱地想把曹鹤阳脸擦干净,却是越擦越多。曹鹤阳一边笑一边想给烧饼擦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擦他就觉得自己脸越红,突然间抛下烧饼,自己转身回了屋子。
  晚上吃过饺子守岁,两个人本来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曹鹤阳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间脸又红了。
  烛火映照之下,烧饼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是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于是直接说:“四爷,你真好看。”
  曹鹤阳横了他一眼,没说话,却觉得自己脸更红了。
  烧饼见曹鹤阳不说话,怕他误会,连忙说:“我说真的,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曹鹤阳没好气地说:“去去去,你见过几个姑娘,就说我好看?”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烧饼信誓旦旦。
  “你……”曹鹤阳还待再说话,却发现烧饼摇摇晃晃地,整个人趴到桌子上。
  “你怎么啦?”曹鹤阳急忙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身子,却发现他脸红得厉害,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倒好像是喝醉了。
  “不是吧!”曹鹤阳难以置信,自言自语道:“这才喝了几杯啊?居然这样也会醉。”
  说完这句,他心里却突然间觉得一阵难受,想到朱云峰刚刚说自己好看,也许只是因为醉了,而不是真的这么觉得,不知怎的,曹鹤阳就觉得一阵失望。
  “傻子,想什么呢?”曹鹤阳对自己说,“哪怕他真觉得你好看,又能如何?”
  下午曹鹤阳回到屋子里就开始剖白自己的心思,坦白说,对于自己突然间脸红害羞,他隐隐间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平日里没往那方面想。
  想想其实也不奇怪,曹鹤阳自幼失去父母庇佑,虽说族人拉扯,可到底也受过不少白眼,所以他才会发奋读书,知道惟有高中才能摆脱往日窘境。
  自从收留烧饼以来,他突然间衣食无忧,每日里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不光照顾还颇为妥帖。从小看惯人情冷暖的曹鹤阳,自然能分辨出烧饼对他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敷衍。
  曹鹤阳从不知道,原来被人真心相待是这种感觉。再细微的地方,他都会考虑周到。
  曹鹤阳不吃虾皮,可从小辗转在亲戚间,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任性,提出这种要求。可是烧饼不过做了三天饭,就发现他这饮食上的小习惯,自此后,虾皮竟然从未再出现在饭桌上。
  有一日曹鹤阳读书晚了,腹中饥饿难耐,就想着去灶上弄些吃的。没成想到了灶间才发现灶上的火没熄,烧饼憨憨地蹲在旁边看着火。
  曹鹤阳惊奇道:“你怎么还不去睡?”
  烧饼说:“见四爷你屋里的烛火还没熄,怕你晚上要热茶,我也就守着。”见曹碗鹤阳不说话,烧饼又说:“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下面,正好水热着。很快就好。”说完就去张罗起来。
  大约就是在那一刻,曹鹤阳彻底沦陷了,他从没想过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样牵记自己。
  “我……”曹鹤阳很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自那之后,曹鹤阳对这个看起来有些傻傻愣愣一根筋的烧饼就上了心。人就是这样,若是喜欢了一个人,那看这个人就是千好万好,曹鹤阳越看烧饼越顺眼。
  这样的心思不可说,也不敢说,因为曹鹤阳拿不准,烧饼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原本他刚刚说自己好看,曹鹤阳还有些窃喜,可是发现他不过是喝醉了胡言乱语,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真是个傻子。”曹鹤阳又轻轻推了烧饼一下,见他没反应,便在他身边坐下。
  曹鹤阳托着腮,看着烧饼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的样子,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怎的,就喜欢了你!可是……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我……”他说不下去了,心里没来由一阵难过,突然间凑过去,在烧饼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记亲吻,一触即分,曹鹤阳自己倒闹了个脸红心跳。没想到他的呼吸尚未平缓,烧饼霍然张开眼睛,曹鹤阳吓了一跳,然后眼前就是烧饼越来越近的脸。
  直到双唇被人强势地分开,曹鹤阳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个人不是醉倒了吗?怎么会?
  曹鹤阳拼命锤着烧饼的肩膀让他放开自己,却始终挣不开烧饼的怀抱。
  当烧饼终于亲够了,放开了曹鹤阳微微红肿的双唇,曹鹤阳的第一反应就是劈手想打他一个耳光。
  耳光自然没有打下去,文弱书生在体力上和山中猎户始终有巨大的差距,他的手被烧饼捉住了。
  “你……”曹鹤阳心里惊涛骇浪,不知道烧饼到底是怎么想自己的,怕他觉得自己轻浮荒唐,怕他看轻了自己。
  “四爷……四爷……”烧饼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我喜欢你的,特别特别喜欢。”
  曹鹤阳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对烧饼的告白却还有些不信,讷讷地问:“你……你喜欢我?你……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读书时候的样子,安静又认真,喜欢你吃饭时候的样子,让我觉得饭菜都可口几分,喜欢你高兴时候的样子,眯着眼睛笑让我都觉得心里甜甜的。”
  “你……”曹鹤阳后来一直都记得烧饼说这段话时候认真的神情,以至于他忽略了烧饼一个猎户到底是怎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我刚刚不是有意装醉的,只是喝得快了些,一时有些上头。”烧饼解释道:“你坐我旁边的时候我就醒了,听你……听你说也喜欢我,我欢喜地糊涂了。”
  “我……”
  “我真的喜欢你的。”烧饼说完,抓着曹鹤阳的手,探到自己身下,说:“不信,你摸摸。”
  曹鹤阳的手仿佛烫到一样,立刻就想缩回来,却被烧饼紧紧拉住。烧饼凑到曹鹤阳耳朵边,轻轻问道:“四爷,好不好?”
  曹鹤阳的心一阵狂跳,却像是被蛊惑了一样,重重点了点头。
  那一个除夕之夜,曹鹤阳觉得自己永生难忘,他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极致的欢愉是这个样子的。
  除夕之后,曹鹤阳和烧饼两人就好像是夫妻一般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白日里烧饼空的时候,曹鹤阳就教导他读书写字。到了夜里,曹鹤阳则被烧饼好好地教导着,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快活的日子过了没多久,有一日有邻居来敲门,想请曹鹤阳在自己扎的花灯上题字。因为平日里熟悉,串门惯了,见没人应门就推开门自己进了院里,然后就撞见了曹鹤阳坐在烧饼膝上温书,两个人还不时调笑几句。
  邻居看傻了眼,跌跌撞撞跑出去,这一下,整个曹家都炸了。
  曹鹤阳是族中看重的后辈,怎么能和这么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腌臜猎户扯上关系。族人二话不说,直接冲进曹鹤阳家把烧饼绑走了,然后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轮番上门劝说,希望曹鹤阳迷途知返,重新走上正路。
  刚开始曹鹤阳还会据理力争,说自己和烧饼二人真心相爱,对他人无碍,也承诺等开春了会随他进山,从此后做一个乡野村夫。
  可是,曹家把兴盛家族的希望都放在曹鹤阳身上,又怎么会放任他跟着一个山中猎户走。见劝说不成,那些原本可亲的族人也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三天两头有人在门前破口大骂不算,居然还有人出了恶毒主意,说曹鹤阳不过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若是没了烧饼,那想必就会悬崖勒马了。
  就这样,正月的最后一天,族人把烧饼重新放了回来,曹鹤阳家的邻居大娘对他说,族老们见他不肯回头,虽然气不过,却也不能强逼着他做什么,于是打了烧饼一顿出气,决定放他们自由。
  曹鹤阳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随后被人搀扶进来的烧饼,却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他几步猛扑上去,把烧饼扶到桌边坐下。烧饼显然是挨了一顿胖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见了曹鹤阳却是裂开嘴笑,浑没把这些伤当回事儿。
  邻居大娘看着这两人真情流露的样子,暗暗在心里叫了声“作孽”,而后就招呼着其他人离开了。
  “四爷,我没事儿的。”烧饼说:“在山上打猎的时候,我受过的伤比这个严重多了,你放心,真的不要紧。你别心疼我。”
  “呸!谁心疼你了?”曹鹤阳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张罗着去给烧饼做吃的。自烧饼被人抓走之后,曹鹤阳一直被禁足在家,又经常不吃不喝,或者就着其他人送来的吃食随便吃一口,这还是他第一次生火。
  烧饼连忙几步走过来,说:“这种粗活,我来就是了。我下面给你吃。”
  曹鹤阳脸上一红,见烧饼神色如常,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说:“你把火生起来,我来烧水,下……下面给你吃。”
  烧饼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又凑到曹鹤阳耳朵旁边说:“说好了啊!晚上,下面给我吃。”
  曹鹤阳心中一荡,横了烧饼一眼,说:“仔细你的伤。”
  两个人说说笑笑,曹鹤阳把面端上饭桌。可也就是这碗面,结果了烧饼的性命。
  烧饼口吐鲜血扑倒在地的样子,成了曹鹤阳永远的噩梦,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没有想清楚之前,一群人冲进来,他们指责曹鹤阳毒杀了烧饼,又说为了曹氏的门风,愿意为曹鹤阳隐瞒这一切,只要他好好求学,考取功名,兴盛曹氏。
  曹鹤阳先是呆愣愣的,看着族人们的神色,却突然间明白了,他大叫起来:“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他!”
  族老看着曹鹤阳,说:“小四,别闹了!人是死在你家里的,我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既然如此,我也跟着他一起去就好了。”曹鹤阳说完,端起烧饼面前的碗,咕嘟咕嘟,几口把剩下的汤喝了下去。
  没有人来拦他,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他。曹鹤阳把汤喝完,发现自己依然活着,他就知道,烧饼果然是被提前下了毒,到自己这里才毒发身亡的。
  “他死了,我也不会再活下去的。我若是活着,一定会替他报仇的。”曹鹤阳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其中凄厉的语气却着实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小四!”族老痛心疾首,问:“他不过是个山里的猎户!长得也未见得多英俊,你……你……你怎么就如此不自爱呢?”
  “我俩真心相爱,没有妨碍到其他任何人,是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曹鹤阳看着眼前原本熟悉的族人,第一次觉得他们是如此陌生。
  那之后,曹鹤阳被关了起来,开始半月,族长和族老们还等着他回心转意,可渐渐的,前所未有的大雪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场雪百年不遇,不少族人的房屋被积雪压垮,还有一些老弱妇孺需要接济。刚开始曹家还能勉力支持,可再后来也渐渐力有不逮。
  百般无奈之下,曹家族老们请了府城里有名的尚半仙给卜了一卦,这才知道天降大雪是因为曹家有人做下大逆之事,惹怒了天上的神仙,这才降下天罚。而若想要神仙息怒,自然也不是没有办法。于是在送上了一大笔钱之后,尚半仙才说出了这个办法——阎君主管人伦,不如送人和亲,找人给阎君配个婚,枕边人都是曹家人了,对曹家,阎君自然不能再如何了。
  曹家族长和族老连夜商议,谁家都舍不得把自家女儿送出去,思来想去,定了让曹鹤阳做这个事儿。
  曹鹤阳早有死志,根本没想着反抗,曹家就把这个事儿操办起来,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曹鹤阳眼前灰蒙蒙一片,神智渐渐模糊,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还在轿子里,可轿子却变成了大红色。曹鹤阳再看自己身上的衣物,也从原本普通的喜服变得金光灿灿,仿佛压了无数道金线,华贵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儿?”曹鹤阳低声问道:“我……是死了吗?”
  “娘娘,您醒啦?”外面有人询问。
  “什……什么?”曹鹤阳一惊。
  外面那人说道:“时间刚刚好!咱们这也就到了。”话音刚落,轿子停了下来,只听那声音说:“恭请娘娘下轿。”
  曹鹤阳心里惊疑不定,可再一想,自己已经死了,又有什么所谓,掀开轿帘,走了下去。
  轿子停在一条水气弥漫的河边,前方不远处有一架拱桥,似乎是连接着对岸。对岸隐隐绰绰地能看到开着成片红色的花朵,具体是什么,就看不清了。
  “娘娘见谅,再往前,得劳烦您自个儿走一段,等过了桥自然有人来接。”
  曹鹤阳这才把心思收回来,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人来,这人个子和自个儿一边高,黑黢黢的,却偏偏穿着身儿白色的袍子,衬得他更加黑了。
  “你……”曹鹤阳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可这人这副打扮他又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了。
  “他是白无常,我是黑无常。”另一个声音响起,随后一个人出现在曹鹤阳面前,他白白净净,个子也高,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反而显得自己更加白了。
  果然是黑白无常,曹鹤阳在心里说了一句,随后问:“你们……是以衣衫的颜色来区分吗?”
  “那当然啦!”黑无常说,“你以为呢?”
  曹鹤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行了,娘娘,咱们走吧!”白无常说:“再晚,误了吉时可就不美了。”说完,引着曹鹤阳朝前走。
  曹鹤阳跟着黑白无常朝前走了几步,来到桥边,此处竖了一块小小的石碑,上书“奈何”二字。
  “原来真的有奈何桥啊!”曹鹤阳感叹一声。说实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倒反而不害怕了,他问:“我身为男子,阎君真的要娶我?”
  白无常点点头,说:“自然是真的,咱们地府都传遍了。”
  黑无常接着说:“您放心,咱们地府没有人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规矩,只要真心相爱,自然就能在一起。”
  “真心相爱?”曹鹤阳细细咀嚼了这四个字,突然间升起了些许希望,问:“我……我心有所属。”
  “知道知道。”黑无常说完还想再说什么,被白无常一个眼刀打断。二人随后簇拥着曹鹤阳走上桥去。
  忘川并不如何宽阔,奈何桥也不长,转眼已走过三分之二,快要下桥的时候,曹鹤阳看见桥头支着一个草棚,草棚里站着一个人,面前有热气袅袅上升。
  “孟哥!来见过娘娘。”白无常开口道。
  “孟……哥?”曹鹤阳有些糊涂,问:“孟婆汤……”
  “嗨,就是他们老孟家的生意,只不过传到如今只有他愿意来干这个了。”黑无常解释道。
  曹鹤阳走到棚子前停下,问黑白无常:“我……需要喝吗?”
  黑白无常尚未开口,棚子里眉眼弯弯的年轻人抢先说:“可不敢让娘娘喝这个,回头阎君得把我家九橘的毛都薅掉了。”话音刚落,一只肥肥壮壮的橘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蹲到曹鹤阳脚边,冲他喵喵叫了几声。
  曹鹤阳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略带焦急地问:“是不是凡入地府的人都得从这桥头过?”
  眉眼弯弯的年轻人点头,说:“那是自然。”
  “那……你可曾见过一个叫烧饼的人!他是山中猎户,他……”曹鹤阳还想再问,却被黑无常打断了。
  “娘娘,咱们得走了,赶着时辰呢!”说完,轻轻推了曹鹤阳一下。
  曹鹤阳只觉得身子一轻,立刻腾空而起,正担心自己落地会摔伤,却觉得身体轻盈无比,轻扭一下腰,就稳稳落下。
  黑白无常互看一眼,神色间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容。
  曹鹤阳正在疑惑,只见凭空走出一队人来。当先开路的一人牛头一人马面,都穿着红色的长衫,身后有小鬼吹吹打打,簇拥着八抬大轿走过来。
  牛头马面走到曹鹤阳面前,伸手把脸一抹,露出两张人脸,马面瘦,牛头胖,但看着都十分和善喜气。
  “娘娘勿惊,我等是我家阎君派来来接娘娘的。”马面说着,伸手道:“娘娘请。”
  曹鹤阳有无数话想说,但也知道这些人都做不得主,咬咬牙,只能坐进轿子里。
  “娘娘起驾!”马面高喊一声。登时锣鼓喧天,曹鹤阳只觉轿子倏忽间腾空而起,飞快朝前进着。
  轿子的速度非常快,似乎只是刚刚飞起,就又降了下来。
  “娘娘,到了。”外面有人低声提醒,是马面。
  曹鹤阳想了想,下轿,整整衣冠,抬头发现自己是在一座辉煌的大殿前。大殿瑞彩千条,闪着言语难以形容的光彩,中间的匾额上,写着“纠伦”二字。
  这是什么所在?曹鹤阳不是很清楚,只听马面在后头提醒了一句,“娘娘,阎君在殿内等您呢!”
  曹鹤阳迈步入殿,殿内装饰着无数夜明珠,闪烁着柔和温暖的光。墙角布置着许多一人高的珊瑚树,上面居然还挂着各种宝石,闪闪发光。
  殿中空无一人,并非像马面说的那样,有人在等自己。
  想想自己的身份,一介凡人,而将要面对的是阎君,等待的好像真的应该是自己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曹鹤阳身子颤了颤,努力让自己稳住不要动,不要害怕。
  肩膀被拍了一下,曹鹤阳深吸口气,闭上眼睛,缓缓转身。他怕自己见到阎君的那一刻会失去勇气。
  “阎君,承蒙您厚爱,不嫌弃我是男子之身。听闻地府中,只要真心相爱,就可以在一起。我……我有一个爱人,他……他先我而去,我……想求阎君成全,让……让我和他在一起。”结结巴巴把话说完,曹鹤阳跪了下去,等着面前的人……或者鬼……或者神的答案。
  “四爷……要不,你先起来。”
  曹鹤阳感觉身子被一个柔和的力道托着,站了起来。
  这个声音……
  曹鹤阳眼睛睁开,发现面前赫然站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烧饼。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头上戴着冠冕,腰间缠着玉带,居然真的是一副帝王打扮。
  “你……”曹鹤阳觉得自己眼花了。
  烧饼一把把曹鹤阳搂进怀里,说:“可算把你娶到手了!”说完就想亲上去。
  “你等会儿,等会儿!”曹鹤阳挣扎着说:“你什么情况?你……你到底是谁?”
  烧饼挠挠头,说:“我是地府第五殿的阎君,人称阎罗王。”
  “你……你是阎罗王?那你……你骗我?”
  烧饼双手乱晃,说:“没有没有!没有骗你。我遇到你的时候真的是个猎户。这话说起来可长……”
  原来烧饼之前为了捉拿一个逃入人间的厉鬼,和一群手下进入人间,谁知道那厉鬼着实厉害,他一时不察,收厉鬼的时候,也无意中害死了一个村庄的人。
  “玉帝震怒,要我在人间历练百世,除非找到宿命之人,才能提前归位。”烧饼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运气好,第一世就遇到了你。”
  “你……凭什么觉得是我?”曹鹤阳还有些不信,说:“我……我就是个普通人。”
  “那不管,反正我认定了你。而且因为我们俩在一起,我现在提前归位,这不就是明证嘛?”烧饼说。
  曹鹤阳眉头微皱,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嗯?”烧饼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还是老实回答说:“那天你说你喜欢我,我就……”
  曹鹤阳双目圆睁,大怒出声:“你这么早就想起来,还死在我面前,你以为好玩儿是吗?”
  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在外面听着殿内的动静,互看一眼,都在内心默默想着:“似乎……很激烈啊!”
  第二日,阎罗王顶着一张肿成猪头一样的脸上殿处理公务。
  见所有人都投来异样的眼光,阎罗王自己倒没什么丢脸的自觉,说:“看什么看?娘娘刚刚归位,掌握不好身上的神力,多正常的事儿?”
  “是是是。”所有人都附和道,内心都开始把自家娘娘的位置调到阎君之上。
  “娘娘是读书人,喜欢素雅,咱们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装饰,都给去了。”阎罗王继续说。
  负责布置纠伦殿的牛头马面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心说谁啊,归位之后天天上蹿下跳,到处张罗各种奇珍异宝布置宫殿,就为了娘娘,这么看来是马屁拍到马脚上了啊!
  “还有……”阎罗王继续说:“娘娘刚刚来,回头你们都用回原来的名字,别天天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的,吓到他。”说完又冲着手下说:“尤其是马霄盛刘霄航你们两个,别仗着这职位天天顶着个牛头马脸,多吓人。”
  “是!”站在殿前的一众鬼差都开始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大约不太好过了,至于有了娘娘的地府第五殿是个什么光景,那就是另一个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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