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代号“四饼”
02#
曹本鹤阳的司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些许少年气,他看起来块头不怎么大,但渡边知道,这个被叫做“烧饼”的年轻人曾经是青红帮有名的打手。
曹本鹤阳冲司机点点头,然后回身客气地跟渡边道别,低头钻进了汽车里。
坐在后座上,曹本鹤阳摘下眼镜,揉揉眉间,说:“直接回家吧!”
“好的,先生。”烧饼答应后,启动了车子。
曹本鹤阳,原名叫做曹鹤阳,老家在东北,据说其实是满人,姓索绰罗,祖上有不少人在朝内做官,还出过几任贵人、贵妃,自打辛亥之后就改姓了曹。曹鹤阳的祖父和父亲似乎都跟满洲国有些关系,他也因此从小就到日本留学,对日本大加赞赏,回国之后甚至申请归化,把自己当做一个真真正正的日本人,名字也改叫了曹本鹤阳。
照理说,这么一位“二鬼子”,在真正全是日本人的日本商会里混得不会太好。可是曹鹤阳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商会里居然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哪怕是会长铃木健一郎,虽然觉得他过于谄媚,待人也未必有多真诚,可是对于他为人处世的手腕也还是欣赏的。就这样,曹鹤阳居然在满是日本人的商会里混成了副会长。而这,离他从东北到上海经商,不过两三年时间。
曹鹤阳的家位于法租界,这与他日本商会副会长的身份其实并不相符,不过倒也没有人提出异议。毕竟他刚到上海的时候,还未归化,那会儿又发生了几件针对日本人的刺杀,整个日租界人人自危。曹鹤阳一个中国人,想要在虹口定居多有困难。
在商会站稳脚跟之后,也有人建议他搬去虹口居住,不过曹鹤阳说在法租界的房子签了长约,身为商人,主动毁约对信誉有损,所以一直就住在那里了。
关于这一点,还有一些私下的传闻,说曹鹤阳住在法租界,其实是因为他有个情人在附近,而那个情人居然还是个男人,是青红帮的打手。
说实话,这种八卦消息,越是劲爆传得就越是快,可越是劲爆真正信的人就越少。毕竟曹鹤阳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哪怕真的喜欢男人,捧个戏子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吗?或者干脆买个男孩子回来自己调教,这种年月,只怕多的是父母愿意往他家里送呢!他又怎么可能喜欢青红帮的打手?
然而事实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这个消息传开没多久,曹鹤阳身边就真的多了那么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有认识的人说他外号“烧饼”,是东北来的混子,从十六铺上岸之后就一直在码头混,脑子愣但是有股子冲劲,敢打敢拼,手上什么家伙都没有,抄起砖头也敢往人堆里冲。不过几个月时间就闯出了名头,被码头的人引荐入了青红帮。
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居然真的会在一起?实在是跌掉了很多人的眼镜。
据说刚开始那阵子,还很有些好事之徒暗自开了盘口,赌曹本会长到底是睡人还是被睡,当然,很快那些家伙就被套麻袋打了一顿扔进黄浦江里了。
夜上海,虽然号称不夜城,但大街上的行人和白天相比到底少了许多,这个时间点,那些在舞厅醉生梦死的纨绔才刚刚开始夜生活,所以路上车也不算太多。烧饼开着车,不到二十分钟就从虹口的道场到了法租界曹鹤阳的家。
曹家是一幢独栋的小别墅,屋子不大,但有个很大的花园,花园靠围墙有一小排砖房,是给佣人们住的。曹家除了曹鹤阳和烧饼之外,还有两个打扫的佣人和一个专门负责做饭的厨子,据说是因为曹鹤阳吃不惯上海菜,才专门从东北带过来的。不过烧饼知道,那也属于误传,厨子虽然是东北厨子,也是东北过来的,却不是曹鹤阳带来的,而是后雇的。至于那两个佣人,一个是厨子的老婆,一个是苏北逃难来的,老家没了,只能到上海来讨生活。
刚开始那个叫做“银妮”的小姑娘可能对曹鹤阳还有点儿什么想法,指着能爬上自家先生的床也当太太,没想到曹鹤阳对她不屑一顾不说,甚至于在发现了她的企图之后,连三楼都不准她上了。
现在,一到了晚上,所有佣人都得老老实实地待在佣人房里,除了烧饼没有人能在别墅进出。
回到家中,已经临近午夜,烧饼把车停到车库里,然后熟门熟路地到厨房,取出灶上一直热着的宵夜。给灶头熄了火,烧饼把宵夜放到托盘上,给曹鹤阳端上去。
三楼寝室里,曹鹤阳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蓝色的丝质睡袍,正半躺在床上看书。
烧饼敲过门,没等曹鹤阳叫,直接开门走了进去,然后恭恭敬敬地把宵夜放到床头,躬身说:“先生,宵夜。”
“放着吧!”曹鹤阳没抬头,说:“我一会儿吃。明天让夏妈她们收拾就行了,今天也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烧饼点头答应了,却没有出门,反而反手关上了房门,问:“先生,您的宵夜有了,那我的呢?”
曹鹤阳眸子骤然紧缩,说:“你答应过我的……”
烧饼未等曹鹤阳说完,轻笑一声,说:“先生想什么呢?我是问,我等下能不能出门去隔壁弄堂吃碗馄饨。”
曹鹤阳盯着烧饼恨恨看了几眼,挥手说:“随你。”
“谢谢先生。”说完,烧饼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曹鹤阳看着看启又关上的房门,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疼,自己这样……算不算弄巧成拙啊!
烧饼从曹鹤阳房里出来,心情颇好,下楼看到厨房里有个人影,问了一声:“谁?”
那个人影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才颤巍巍地回答:“我,银妮。”
“这么晚了,你到厨房干嘛?”烧饼问,随后强调了一句:“先生说过,晚上你们都不能过来的。”
“我……我怕灶头的火灭了,给先生留的宵夜凉了,来看看。”银妮说。
烧饼对银妮说不上恨也说不上看不起,毕竟这个乱世,若是有机会能朝上爬一爬,对于很多人来说,哪怕豁出命去都可以。
不过即便理智上理解银妮的想法,烧饼还是假装恶狠狠地说:“先生的宵夜我已经送上去了。我说过很多次了,先生的事情我会处理的,你好好打扫卫生就行了。”
“我……我……”银妮还没到十六岁,对曹鹤阳也说不上多喜欢,只是在乡下的时候一直听同乡的姐妹们说,谁谁谁因为被先生睡了,还怀孕了,虽然太太不开心,还是做了姨太太之类的故事,从此之后吃香喝辣。当时年纪尚小,经常三餐无着的银妮就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对于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吃饱饭并不抵触。加上曹鹤阳长相清秀,比从前伺候的那些脑满肠肥秃头肥肚的先生要好很多,银妮才会有点上心。没想到她心思刚刚起来没多久,先生就把烧饼带回来了。在银妮眼里,烧饼简直是个恶棍,经常吓唬她,凡是跟先生有关的事儿他都抢着做,根本不让其他人近身。她陪夏家姆妈一起买菜的时候,听她和隔壁周先生家的佣人张家姆妈说起过这个事情,似懂非懂地听了几耳朵。对她来说,两个男人什么的,完全超过了她的认知,所以虽然知道曹鹤阳可能有点特别,但她却没觉得自己就一点儿希望没有了,毕竟,烧饼他不会生孩子不是?
不过她年纪到底小,这种心思自然一眼就被看穿,烧饼自此之后对她更是没有好脸色。这间屋子的正经主人只有曹鹤阳,烧饼是唯一可以在晚上随意出入别墅的人,形势什么样太过明显,夏妈和厨子老夏根本不会冒着得罪烧饼的风险去帮她,所以银妮基本是孤立无援。不过小姑娘也算有韧劲儿,越是如此,就越是变着法子,躲着烧饼对曹鹤阳好。
烧饼对银妮这种行为没有过多的想法,他赶银妮走,只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出门然后多嘴。毕竟,他可是有很多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