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代号“四饼”
03#
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烧饼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地下工作者。
他原名叫朱云峰,出身东北,家里人几乎都参加了抗联,说他是在枪炮声里长大的并不算夸张。所以他年纪虽然轻,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今年二十四的他已经可以算是老革命了。毕竟十四岁那年,他就敢孤身一人闯过几道封锁线给伤病员送药品和食物。
此次他从东北远道来上海,是因为他临危受命,接下了一个颇为危险的任务。
在上海有一个地下小组,组员全部以麻将牌作为代号,领头的叫“四饼”,所以又叫四饼小组或者麻将小组。
四饼小组很特别,一般的小组虽然大多数都是单线联系,但总也能知道自己的上下线,可四饼小组不同,他们的上下线之间从来都不会见面,而是以约定的特殊暗号,指示活动。
这个小组的功能某种意义上也很单一——他们只为红队提供情报。
是的,就是特科的红队——那支锄奸小队,让所有叛徒都闻风丧胆的小队。
烧饼这次来上海,就是因为原本四饼小组的负责人突然间失踪了。在他失踪之后,四饼小组一度缄默,组员们也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可是小组的其他成员却没有遭到抓捕,甚至都没有发现身边出现可疑迹象。特科分析,可能是那位同志在被捕时受了重伤甚至已经牺牲。
为了保险起见,特科还是决定把小组原来的成员都慢慢撤走,换上新的成员替代,而这个以旧换新的速度不能快,快了容易引起敌人注意,又不能慢,如果慢了,很可能来不及撤退。
朱云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上海的。原本也有许多人对这个任命颇有微词,但听说有人力排众议,最终还是选了他。
朱云峰的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经过大半年的时间,他慢慢把旧的四饼小组的成员撤出去,换了新的人,这些小组成员彼此之间基本都不认识,为了尽可能地减少损失,他甚至要求所有组员在跟自己的上下线联系的时候必须使用两套完全不同的代码暗语,以保证不会因为一个人被抓就让小组遭受破坏性的打击。
朱云峰的谨慎起到了作用,这个过程中,他陆续有两名组员被捕,一名营救了出来,送回了后方,一名牺牲了,但小组却安全地得以保存,没有遭受大的破坏。
朱云峰从曹鹤阳的小别墅出来,沿着马路走了一百多米,七转八弯地拐进了一条小弄堂。这样的弄堂在十里洋场比比皆是,看起来地形不算复杂,却往往能够曲径通幽。再出来的时候,烧饼已经在城隍庙附近了。
抬头看看天色,朱云峰朝着自己熟悉的一爿馄饨摊走去。
摊主是个六十多岁的大叔,操着本地口音,看见烧饼来了,亲切地招呼道:“小东北,你来啦!今天你阿姨包了你喜欢的韭菜馅儿饺子,给你下了好伐?”
朱云峰点头道谢,说:“谢谢赵叔叔。”
朱云峰初到上海的时候,吃不太惯这里的食物,偶然间城隍庙附近发现了这爿馄饨摊,摊主老赵为人热情,听朱云峰口音知道他是东北人,说自己老婆也是当年北方逃难过来的,能包饺子,经常隔三差五地包点儿饺子留给朱云峰。
朱云峰坐在自己惯常坐的位子上,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旁边弄堂里某户人家的窗户。那里灯光全暗,窗门紧闭,连窗帘也被拉上了。
瞥完这一眼,他就不再看,如往常一样,去跟老赵扯闲篇。老赵也如同往常一样,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说:“小东北,可惜你是东北人,不然去唱滑稽戏,肯定能红。不比你现在给……当司机好。”
老赵说完这句,自知失言,脸色有点尴尬,不再说话。
朱云峰知道他的意思,是觉得自己不应该给汉奸当司机,但这个事儿却不是简单一两句能讲清楚的。
朱云峰和曹鹤阳的相识并非偶然,而是必然。四饼小组的组长是代号“四饼”,但只有朱云峰知道,这个所谓的“四饼”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这一点,除了他自己和那个代号叫“阿四”的上线之外,大概只有那个可能已经牺牲了的“煎饼”知道。
小组其他人都以为情报的来源是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四饼”,但只有朱云峰知道,在自己这个“饼”上面,还有一个“四”。
朱云峰自己也没有见过这位“阿四”,他们所有的情报交接都来自于一些简单的密码符号。那些符号会指示他到什么地方去取情报,而后他根据情报的重要程度,分别启动不同的运送路径,把情报送出去。
朱云峰隐约知道,“阿四”应该隐藏在上海的日本商会里,但具体身份是高度机密,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会选择想办法接近曹鹤阳,就是为了能混进商会。这样才能够迷惑敌人,在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更好的保护“阿四”。而经过他的研究,曹鹤阳是这些人里最好接近的一个。
当然,作为日本商会里唯一的中国人,朱云峰也曾经设想过,他会不会就是“阿四”,不过随后他就觉得自己想多了,毕竟这么明显的目标,要真的是那个“阿四”的话,估计老早就被抓出来了吧!
朱云峰选定曹鹤阳作为目标之后,曾经跟踪过曹鹤阳一段不短的时间,发现他的生活其实很规律。早起到自己的贸易公司上班,如果商会有事就会在下午的时候去处理,晚上如果没有应酬就回家吃饭。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朱云峰发现曹鹤阳很少出去花天酒地,对于他这个身份的人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洁身自好了。
正在朱云峰头疼要怎么对这样的曹鹤阳下手的时候,老天爷倒是给了他机会。一次,朱云峰在跟踪的时候,正好遇到曹鹤阳在应酬的时候被人下了药。其实说起来倒不是有人要害他,而是那天他去的那场应酬里有不少风月场上的老手,酒里都放了助兴的东西,准备散席之后好好快活。曹鹤阳对这种事情从来是逢场作戏,而一同吃酒的人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正人君子,曹鹤阳当时被这股子药性激得难耐,又不愿意随意找人发泄,晕头转向地居然自己跑去后巷解决。朱云峰就是在那个时候撞到了他。
朱云峰到现在还能清晰记得自己当时看到的所有情形,曹鹤阳衣衫半褪,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自渎,用得却不是他自己常用的方式。可是那个场景是那么美,暗影里的曹鹤阳简直漂亮的惊心动魄。
在曹鹤阳攀上顶点的时候,朱云峰从阴影里走了出去。曹鹤阳先是一惊,然后仿佛无视发生过一样,有条不紊地把衣服整理好。甚至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把手擦干净,然后问朱云峰:“你想要多少钱?”
朱云峰说不清楚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那么做,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被人报告了一定是要被处分的,可他当时就觉得有一股邪火朝上顶,伸手捏着曹鹤阳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然后把他一路推回角落里,按在墙上狠狠来了一发。
在最后的时刻,朱云峰甚至一边顶`nong曹鹤阳一边在他耳边说:“曹大会长,你可千万不要叫出来,不然,这周围所有人可都会被你引过来呢!”
曹鹤阳的反应是一口咬住朱云峰的肩膀,甚至牙齿都流出了血。
那次之后,曹鹤阳不喜女色的传闻渐渐甚嚣尘上,而朱云峰也顺利成了他的司机兼保镖。朱云峰现在说不清自己对曹鹤阳到底是什么感觉。理智上,他知道这个人非常可恶,投敌叛国,所以自己狠狠操他,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就当是精神胜利法吧!可是情感上,朱云峰自己知道,如果真到了有那么一天,自己需要对曹鹤阳扣下扳机,他没有自信自己可以做到。
不过好在,无论他和曹鹤阳之间如何,他的工作开展得都还算顺利,只要不影响工作,那么在曹鹤阳身边的日子,倒也不算特别难过。
吃完饺子,付了钱,和赵叔打过招呼,朱云峰慢慢往回走。临走的时候,他又看了眼刚刚那间屋子,骤然间眸子紧缩,那里原本拉起的窗帘被打开了一半。
顾不上可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朱云峰又一次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发现自己确实没有看错。窗帘全闭或者全开,说明一切安好。如果被打开一半则说明出事了。
朱云峰有些着急,他紧紧握起拳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最终却还是选择了如往常一样缓缓踱步回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按照约定的程序,想办法把这个情况传递给“阿四”知道,让他去判断。毕竟,他只是知道出现这个暗号就必须报告,而不知道这个暗号到底说明了什么。
朱云峰在回曹家之前,绕了其他的路走,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经常这样做,而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吃多了散散食儿。在绕到一个拐角的时候,他假装要解手,在隐蔽的地方转过身子对着墙壁,然后借着身体的遮掩,画下几个特别的图案,几个只有他和“阿四”知道是什么意义的图案。
做完这一切,朱云峰假装抖了抖身子,还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后回身缓步走回了曹宅,显得没有任何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