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四/AU】烧饼配咖啡

  震旦大学国文系的曹先生最近似乎是惹了什么麻烦。曹先生为人非常洋气,每日里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梳着油亮的分头,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还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喝咖啡。
  这样的曹先生,最近每日里他下班的时候总能见到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在校门口堵他。刚开始学生们还以为那人是他的朋友,因为他虽然看起来凶恶,但总会客气地向学生们打听曹先生的情况。
  “这位同学,你好,打搅你一下……”开场白往往是这样的,然后就是客气地询问。
  同学们被他表面凶恶实则有礼的样子唬住了,总觉得自己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心底里多少有点歉疚,所以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先生好像还在图书馆。”
  “曹先生应当回办公室了。”
  “我看曹先生好像是收拾东西朝东门去了。”
  大抵因为如此,这几日不管曹先生往哪里回家,总归能叫人堵个正着。
  曹先生似乎是有些怕他,但又不得不从。毕竟他见面二话不说就把曹先生的包夺了去,天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孤本,反正曹先生每次都会乖乖跟着他走。
  有人说那人是青红帮的人,你看他腰间鼓鼓的,说不定还带着枪。
  还有人说那人是坊间有名的流氓,是看中曹先生家的孤本,想要抢了去。
  流言渐渐多了,引得同事们也纷纷暗中打听,怕曹先生面子薄,真惹了什么麻烦又不好意思开口求助。
  “谁?谁惹了青帮的人?”流言的主角曹鹤阳一脸迷茫,“我?青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小曹啊!你别逞强,要是真的遇到什么事儿,我跟杜老板还能说得上话。”系主任于先生说,“不要怕。”
  曹鹤阳肃然起敬,没想到系里居然还有这么大一尊神,这可得好好供起来。他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递给于先生,说:“主任,我倒真没什么事儿,不过……”
  他话没说完,于先生又开口了:“打住!那杜老板是说见就能见的吗?如果不是你的事儿,这关系我是万万不愿意动用的。”
  曹鹤阳早知道自家主任脾气,笑笑说:“明白明白……些许小事儿,怎么也劳动不了杜老板,他手下徒子徒孙就能解决了。”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家里还有两瓶窖藏的剑南春,明儿给主任拿来?”
  “去去去!我是馋你的酒吗?”于主任一脸不屑的样子。
  “是是是,您不馋!”曹鹤阳说,“我把酒给那位帮忙的留着?”
  “混小子,拿我开心不是?”于主任骂了一句,说:“好酒,还是给我吧!”说完又问:“到底什么事儿?”
  曹鹤阳想了想,说:“我有个做小生意的朋友,最近似乎是被人勒索。他年轻,脾气难免直一点,不肯屈就,更不愿意平白给保护费,可能起了点冲突。”
  “你还有这样的朋友?”于主任有点儿奇怪。
  曹鹤阳留洋回来的,虽然教得是国文,可实际上念的是英国文学,私底下还翻译了不少著作,从马洛到莎士比亚都有涉猎。他平日里往来的也大多是各色学者,从没听他说过还有做生意的朋友。
  曹鹤阳点头,说:“他不想我担心,脾气倔得很,那我也只能装着不知道。不过要是您真有说得上话的人,能帮我这个忙,就再好不过了。”
  于主任想了想,说:“行吧!这个礼拜天,我带你去拜拜码头。”说完又补充道:“不过他不爱吃请,你也别费心弄什么席面了。”
  “可求人帮忙,不吃席,总不能空手。”曹鹤阳说。
  “你要是有钱,给他买身蟒就挺好。”于主任半真半假地说。
  “哟!还是票友啊!”曹鹤阳感慨了一句,说:“能不能换个别的?我倒有心买一身蟒,这局促间也没地方买去啊!”
  于主任想了想说:“你认识的人里谁家有年龄合适的小姐?”
  “拉皮条的事儿我可不能干!”曹鹤阳义正辞严。
  “想什么呢!是我那位朋友家里有位少爷,孩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是个好孩子,这不到年纪了,他爹一直想给他找个姑娘,可又没遇到合适的,把他爹愁得不行。”于主任说。
  曹鹤阳心中暗暗腹诽,心说捞偏门的家里出来的孩子,再好能好成什么样儿?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那就还是应着吧。于是唯唯应下。
  这日下了班,曹鹤阳依然被人在学校门外堵了个正着。
  曹鹤阳叹口气,把手上的包交给那人,说:“说了好多次了,你店里忙着,不用来接我。我这么大人,又不会丢了。”
  来人憨憨一笑,说:“那不行,我媳妇儿这么好看,现在外面世道这么乱,坏人这么多,我哪儿能放心。”
  “傻子!”曹鹤阳如小时候一样,在来人脑门上弹了一下,然后说:“也就你这个傻子觉得我好看!”
  “那不能!”来人说:“你满世界扫听扫听,谁不说我媳妇儿好看!”
  曹鹤阳无可奈何,只能笑笑不说话。
  来人名叫朱云峰,不过一般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烧饼,不用怀疑,他确实是卖烧饼的。
  曹鹤阳是北方人,当年家里逃难来到南边儿,一家六口只剩下他一个,那会儿他还小,瘦得跟火柴棍儿一样,风一吹就倒,到处受人欺负,连巷子里的野猫野狗都敢抢他手上的残羹冷炙。
  有一回曹鹤阳跟着一群人去一个烧饼摊上偷烧饼,被老板发现之后,其他人都一哄而散,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没跑。
  老板本想捶他一顿,可见他似乎完全不怕的样子,又怕被沾包,就没真的动手,而是问:“为什么不跑?”
  “我想留在你这儿给您干活!”曹鹤阳说:“您只要一天给我三个烧饼就成!”
  老板觉得这孩子有意思,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曹鹤阳说:“不小了,八岁了!”
  “八岁?”老板完全没想到面前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八岁了,想到自家那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突然就动了恻隐之心,做主留下了曹鹤阳。
  家里多了一口人,老板娘原本是不怎么愿意的,毕竟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自家也不过就是个小门小户,挣扎求生,突然间多了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谁心里都下不去。
  曹鹤阳却非常有眼色,每日里帮着做家务,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闲下来都就逗着老板家四岁的儿子玩儿,把他弄得没有哥哥就不行。那个孩子就是朱云峰,老板夫妇自然是他父母。
  人心都是肉长的,渐渐的老板娘也就不说什么了,对曹鹤阳也一日比一日好。
  时间匆匆过了两年,家里因为多了曹鹤阳照看,老板娘能腾出手帮老板卖烧饼,每日里虽然只多卖出几十个,但两年下来也多攒了不少钱。老板虽然只是个小商贩,大字不认识几个,却坚持要送儿子去念书。
  可惜朱云峰跟书本大约确实没什么缘分,每日里不是和同学打架就是作弄老师,老板娘每月里倒有二十多天要去学校挨老师的训,甚至影响了摊上的生意,夫妇两个不胜其扰。没奈何只能商量着干脆还是退学算了。
  没成想学校那里虽然同意了退学,学费却是一分钱不肯还的。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老板娘为这拿出十二分的泼辣手段,却还是没把钱要回来。
  老板娘心情不佳,回家见儿子那无所事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擀面杖就想打,好歹被曹鹤阳拦了下来。
  朱云峰一边躲他娘的擀面杖,一边大声嚷嚷,说:“我念不了,让哥去念啊!”
  老板娘闻言,手放了下来,转头问曹鹤阳,愿不愿意去念书。
  曹鹤阳没想过天上居然真的会掉馅饼儿,连忙点头。
  于是第二日,老板娘带着曹鹤阳去了学校,校长原本嫌曹鹤阳年纪大了些,不是太愿意收,没想到测试了一下,发现他居然在水准之上,又听他说从未上过学,只是在家里每日听弟弟教自己自学的,立刻连呼“天才”,欢天喜地地收下了曹鹤阳,还大手一挥对老板娘说此后曹鹤阳在学校的费用分文不取,只求老板娘一定要让曹鹤阳顺利念到毕业。
  老板娘愣了半晌,只能感慨同人不同命,自家那个混小子大约确实是没有读书的命。
  就这样,曹鹤阳每日在学校念书,朱云峰倒开始帮着自家爹娘做烧饼,看摊位。
  曹鹤阳心下愧疚,觉得自己一介孤儿,现在居然是整个朱家在供自己读书,自己真的是何德何能。
  对此,朱家父子倒很看得开,朱云峰还反过来劝曹鹤阳,说:“哥,你看这样多好,我特别烦念书,你特别喜欢。现在我们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多好。”然后他就被老板娘用筷子敲了头。
  老板娘恨铁不成钢,说:“你既然喜欢做烧饼,那就做出比你爹强的烧饼来!”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做得烧饼比我爹还好吃。”朱云峰哇哇大叫,一家人笑成一团,其乐融融。
  “想什么呢?”朱云峰的话打断了曹鹤阳的思路。
  曹鹤阳摇摇头,把思绪收拾好,说:“没什么。”说完又说:“这个礼拜天,你有没有空?”
  朱云峰点点头,说:“你需要,我就总是有空的。”
  曹鹤阳笑,说:“好!陪我去个地方。”
  朱云峰没问去哪里,曹鹤阳说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到了礼拜天,曹鹤阳让朱云峰做了拿手的烧饼,用食盒小心装好,又去买了些时鲜水果,叫了黄包车,和朱云峰一起出门去了。
  地址是于主任提前给的,约的时间是早上十点,于主任说他会先去那里,让他们准时上门,莫要迟到。地方在法租界,是一幢独门的小别墅。门脸不大,就跟蒲石路上所有的小别墅没什么区别。
  下了黄包车,朱云峰却有点儿紧张,问:“媳妇儿,咱们这是去哪儿?”他知道自家媳妇儿来往的多是有学问的人,很怕自己给他丢人。
  曹鹤阳拍拍他的手,说:“别紧张,就是见个朋友。”说完去按门铃。
  门铃按过不久,就有人从铁栅栏门里朝外张望,问:“你们找谁?”
  曹鹤阳微笑,说:“我们是于主任的朋友。”
  那人似乎提前被吩咐过,立刻问道:“是震旦大学的曹先生是吧?于主任之前就到了,和我家先生正等着您呢!”说完就听一阵响动,一扇小门拉开,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请进。”
  曹鹤阳示意朱云峰跟上自己,朝前走去。
  朱云峰之前不是没有进出过这种地方,但是通常都是给主人家送烧饼,走得不是侧门就是后门,今日虽然也是走的小门,但那好歹是正门,是平日里主人家和客人们出入的门。
  经过这扇门进到里面,能看到不大的西式院子,修剪精致的绿色灌木,小巧的法式喷泉,还有一些没穿衣服的西洋雕塑,看得朱云峰脸上一红。
  走过庭院,曹鹤阳和朱云峰被带进屋子里,带路的下人朝里面通报了一声之后,他们就被请到客厅,在那里于主任和另外一位面色黝黑的先生正在等着他们。
  于主任见曹鹤阳来了,站起身来,说道:“来啦!”说完指指那位仍然坐着的先生,说:“这就是我的朋友,姓郭。”
  曹鹤阳微微欠身,招呼道:“郭先生。”
  郭先生颔首,说:“你好。”
  曹鹤阳指指自己身后的朱云峰说:“这是我朋友,姓朱,您叫他烧饼就行。”
  “烧饼?”这个名字似乎是引起了郭先生的兴趣,说:“这外号倒是有趣。”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于先生打趣道:“这么说来,你跟烧饼很有缘咯?”
  朱云峰有些紧张,于主人一看就是文化人,身上的衣着打扮和自家媳妇儿看着差不多,他记得听曹鹤阳提过,他系主任似乎就是姓于。那位姓郭的先生,虽然看着身量不高,但自有一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小心地点了点头,又憨憨地笑了一笑,生怕自己说错什么,露了怯,给自家媳妇儿丢人。
  曹鹤阳见烧饼这样,主动把话接过去,说:“他做烧饼可好吃了。”说完,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说:“做了一些带过来,不知道合不合您二位的口味。”
  于主任跃跃欲试,郭先生却似乎不为所动,说:“说正事儿吧!听说你有事儿要我帮忙?”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冲着朱云峰,显然于主任已经跟他说了曹鹤阳的话。
  朱云峰对此一无所知,有些茫然地看向曹鹤阳。
  曹鹤阳说:“是他遇到些事儿,但是,是我想请您帮忙。”
  “阿四……”朱云峰情急之下叫了曹鹤阳的小名儿,那是他们俩个在床笫间才会叫的,可见他确实着急了。
  曹鹤阳转头看着他,笑笑说:“大饼,让我说完。”
  朱云峰此时有些许不快,更多地却是觉得自己没用的懊丧。
  当年曹鹤阳的学习成绩很好,甚至连跳两级,只花了三年就念完了小学的全部内容,在校长的推荐之下进了一所教会中学。校长推荐他进这间中学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里可以提供奖学金,还能提供出国留学的机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朱老板夫妇却因为操劳,接连染病,生活的担子一下压在朱云峰身上。当时他不满十岁,根本不可能撑起一个家。
  曹鹤阳立刻就想辍学回家,却被朱云峰严词拒绝了。
  “哥,你说过,你书念得好能有奖学金,你拿到奖学金,咱家就有钱了。”朱云峰劝说的角度是曹鹤阳没想到的,但说得确实是实情。比起操持烧饼摊的生意,对曹鹤阳来说,到底是念书拿奖学金对他来说更加容易也更有把握一些。
  就这样,朱老板夫妇每日里在家里做好了饼,朱云峰拿出去卖。因为生病,他们做的饼本就少了许多,加上朱云峰年纪小,总有人想着欺负他,或者趁他不注意偷一张抢一张,所以刚开始生意并不好。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之前每日里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儿一下子长大了,他能够为了一毛钱跟人吵架,甚至抄凳子打人,也能为了一张饼撵着人追遍整个十六铺码头。就这样,跌跌撞撞的,一家人总算撑到了曹鹤阳念完第一学期,而曹鹤阳也不负众望,拿到了奖学金。
  可惜福无双至,朱家老板和老板娘终归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冬天,留下两个半大孩子就这样撒手去了。
  从此之后,曹鹤阳就和朱云峰两个人相依为命。朱云峰的烧饼做得自然远不如他父亲,在最开始的半年里,甚至经常一整天都卖不出一张饼去,最后只能又把饼挑回家自己吃,一直吃到饼硬得跟石头一样才勉强吃完。那阵子若非曹鹤阳的奖学金还算丰厚,两个人可能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慢慢的,朱云峰的饼越做越好,至少每天都能把饼卖完了。他存够第一个大洋的时候,高兴地带着曹鹤阳到门口的馄饨摊吃了三碗柴爿馄饨。
  朱云峰的烧饼终于慢慢做出了父亲的味道,周围的人也都开始叫他小烧饼,从小烧饼叫到烧饼,曹鹤阳也从教会中学毕业,先被推荐去香港念大学,未曾想香港那边看了他的履历和成绩表之后直接将他推荐去英国留学。
  说实话,以朱云峰家的条件,似乎怎么都不可能供人留学,可朱云峰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这些年,在曹鹤阳在学校念书的日子里,他从来一日里只吃三块烧饼,把所有能省下来的钱全部存了下来。他知道曹鹤阳读书厉害,总是能拿到奖学金,自己这些钱,或许不够交学费,不过就是想让他生活得更好些,但当他真的捧着一袋钱交给曹鹤阳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收获的是曹鹤阳的亲吻。
  曹鹤阳的吻热烈却温柔,是朱云峰此前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他也不知道他们俩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只知道他已经不能没有曹鹤阳,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生活中没有他的样子。
  曹鹤阳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个跪在父母的牌位前,拜了天地,从此之后朱云峰就改口,叫曹鹤阳“媳妇儿”,曹鹤阳原本想要反对,可惜实在抵不过朱云峰的力气,最后只能求饶着承认。
  朱云峰没想到,曹鹤阳走之前他给了曹鹤阳存下的五十个大洋,曹鹤阳回来的时候居然带回来五百个大洋。
  对此曹鹤阳的解释是存下来的奖学金,但朱云峰后来辗转打听才知道媳妇儿在英国过得其实很辛苦,他知道媳妇儿的不容易,所以没动这笔钱,只当这是媳妇儿的嫁妆。
  没想到曹鹤阳却不声不响地盘了铺子下来,说是铺子其实说小了,那是一家原本颇有名气的饭庄,叫王宝和,当年也是人家白手起家赚下的营生。可惜子孙不肖,传到第三代就因为经营不善关张。
  曹鹤阳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个消息,把铺子盘了下来,交给朱云峰打理,以早点为主,兼顾晚饭,生意倒也算红火。
  可惜身在乱世,你不去惹人,总有人来惹你。王宝和市口不错,惹来了附近的泼皮,吃白食不算,还要朱云峰交“保护费”。
  对朱云峰来说,这家店是媳妇儿盘下的,所以所有的收入都是媳妇儿的,要他把给媳妇儿的钱交保护费,那真是想也不要想。
  他年轻,加上做惯了粗活,又是一副浑不怕的样子,头两次倒真把上门惹事儿的泼皮给吓走了。结果这伙人硬的不行就来阴的,不知从哪里找了两个人,抬了口棺材日日坐在铺子门口哭,说是朱云峰的早点铺子吃死了人,要他赔偿。
  周围街坊虽然都相信他为人,但这种事情到底还是有些忌讳,所以这阵子铺子干脆没有开张。朱云峰也担心那伙人知道自己和曹鹤阳的关系,朝曹鹤阳下手,所以才开始日日接送。
  其实朱云峰原本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绕来绕去,却还是要破财免灾,他是把钱拴在肋骨上的主,除了媳妇儿,谁也别想让他花钱,所以事情就僵持了下来,他却没想到自家媳妇儿悄没声响地带他来这儿,居然是想帮他了了这个事儿。
  这些事儿说起来长,可在朱云峰脑袋里转一转也不过是一瞬的事儿。想到媳妇儿工作辛苦,还要操心自己的事儿,朱云峰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有个好处,媳妇儿说什么听什么,所以曹鹤阳说让他说完,他就真的安静听完了曹鹤阳的诉说。
  郭先生听曹鹤阳说完,问:“这种事儿无非就是破财免灾,你们何必连些许小钱也舍不得。”
  朱云峰很想辩解这不是小钱,不过想到刚刚曹鹤阳的嘱咐,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曹鹤阳捏了捏烧饼的手说:“对郭先生来说,是小钱,可对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来说,不是小钱。何况有一就有二,今日我们在这波人身上花了小钱,将来难免要在第二波人身上花小钱,更避免不了第三波第四波,这样下去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所以我们才来麻烦郭先生,希望能够一劳永逸。”
  听到“一劳永逸”四个字,郭先生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似有些不屑地说:“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曹鹤阳笑笑说:“郭先生也喜欢咱们家的烧饼,这个消息传出去,就能一劳永逸了。”
  “我都没吃,你就敢说我喜欢这烧饼?”郭先生冲于主任说:“你的这位同事胆子倒真是不小。”
  于先生笑笑说:“若是普通人,我哪儿会就这么带到你家里。”
  或许是郭先生刚刚话语里带出的森然吓到了朱云峰,他朝上一步挡在曹鹤阳身前,开口道:“那……先生尝尝?说不定真的喜欢呢?”说完又说:“我放了十足的材料,不好吃我赔钱。”
  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因为烧饼的这一举动突然间有些古怪,郭先生问曹鹤阳:“你哪儿找的这么个憨货?”
  曹鹤阳却甚是自豪,说:“天上掉下来的。”
  郭先生一时无语,他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眼前二人关系不一般,说:“倒还真是绝配。”
  “行了!”于主任插了一句,说:“吃饼吧!”
  饼自然是好饼,外焦里酥,鲜咸可口,与市面上纯粹为了填饱肚子的油饼不太一样。
  郭先生倒确实没想过市井小吃还有这种做法,问:“你这饼……真的干力气活的……吃不饱吧!”
  朱云峰说:“码头上的工人吃的自然不是这种饼。今天是因为阿……是因为他说来见朋友,我想着他的朋友总也是讲究人,这才做了这种饼出来。”
  曹鹤阳不无得意地说:“把点开活,我家大饼是专业的。”
  “饼……是不错。”郭先生说,“可我的名声也没这么好借。”
  听他口气有松动,曹鹤阳问:“那郭先生的意思是……”
  “这店……以后就当是我的吧!”
  郭先生的话出口,曹鹤阳和朱云峰悚然一惊,没想到他胃口居然这么大,开口就直接要把店要了去。
  朱云峰刚想说话,曹鹤阳却突然间明白了过来,说:“这饼还没名字,不如请郭先生赐名吧!”
  郭先生把曹鹤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透,转头问于主任,说:“你今儿带人来,其实是坑我的吧!我没见过这么能顺杆儿爬的。”
  于先生笑:“你自己说话习惯留缝,今日真被人钻了空子又关我什么事儿。”
  朱云峰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但既然曹鹤阳说话了,他立刻跟了一句:“请郭先生赐名。”
  郭先生看着这饼说:“这个饼形圆色黄好似蟹壳,不如就叫蟹壳黄吧!”
  “这个名字好!”曹鹤阳称赞完,又立刻乘热打铁,“不如请二位先生赐个墨宝?”这话就明显是在留余地了,他不知道这位郭先生是不是大字不识,不敢说死了得罪人家。
  郭先生倒也没计较他这些许小心思,叫来仆人就在客厅的大桌上铺开了笔墨,写了“蟹壳黄”三个字儿,而后用了自己的印。
  曹鹤阳双手恭敬地接过于主任递过来的宣纸,知道这一下自家大饼的店应该是安全无虞了。
  “这饼既然是我取的名儿,也得有个说法。”郭先生说。
  曹鹤阳知道他这是提要求,想着不知道需要多少银元才能抵润笔费。
  不过能与于主任相交,郭先生倒也不是俗人,他说:“既然我取的名字,那以后我若是想吃饼了……”
  “您吩咐一声,立马给您送来。”朱云峰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立刻跟了一句。
  “嗯……”郭先生微微点头,又问曹鹤阳,“你们俩的事儿……父母怎么说?”
  曹鹤阳本有些惊讶,不在于他能够看出自己和朱云峰的关系不一般,而在于初次见面他就有此一问。不过想到于主任说过郭先生的烦恼,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说:“我们两个双亲早亡,相依为命到如今。也会扶持着一直走下去。”
  郭先生喟然长叹,说:“身在乱世,能找到个知心人不容易,我是不是……不该要求太多。”
  曹鹤阳暗自猜测着郭先生的意思,说:“为父母者,为子女计,计之长远,这份心总是好的。只是……有时候父母觉得的好,未必是子女觉得的好。这个事儿也说不上对错,子非鱼罢了。”
  郭先生听完这话之后,良久没有说话,于主任看他神色,知道这种事儿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那我送他们出去了?”
  郭先生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主任于是引着曹鹤阳和朱云峰往外走,朱云峰跟在曹鹤阳身后,看他跟于主任说话。
  曹鹤阳问于主任:“你这一趟一石二鸟,赚得不少吧!”
  于主任一呆,随即笑了起来,说:“臭小子,眼睛真毒。”
  曹鹤阳见他默认,说:“我随口一猜,倒没想到您承认了!看来,那位郭家少爷当真是很好,值得您这样费心思。”
  于主任颇有些自傲,说:“我看着长起来的孩子,自然是好的。”说完看看曹鹤阳说:“你们俩也不错。”
  将他们二人送到门口,打过招呼,于主任又重新进去了。
  跨出那道门,朱云峰拉着曹鹤阳的手,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有点儿糊涂了。”
  曹鹤阳说:“郭家少爷可能在感情上或者生活上遇到一些事儿,和郭先生意见不合,二人或者起了冲突或者冷战,于主任心疼孩子,想劝又没有太好的法子,正好我有事儿求他,或者是被他看出来了我们俩关系不一般,他就借着我们让郭先生明白,两个人能相互扶持就是好的。”
  朱云峰一脸崇拜地看着曹鹤阳,说:“媳妇儿,你真厉害,只是几句话,就能搞清楚这么多。”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说:“铺子的事儿,还得让你费心思了,我真是没用。”
  “确实是没用!”曹鹤阳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我这么大个人在这儿,你却什么都不说,就知道一个人偷偷叹气,有时候跟你说话都走神,还以为自己能瞒着我,你真以为自己长能耐了啊!”
  “是是是!”朱云峰被说了却一点儿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见四下无人,蹭着曹鹤阳的肩膀,说:“反正我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我媳妇儿!”
  蒲石路离开霞飞路不远,二人也没有叫黄包车,就这样随意走走,路过一间咖啡馆的时候,朱云峰问:“你要进去坐坐吗?”
  曹鹤阳奇怪地看着朱云峰,问:“你从来喝不惯咖啡的。”
  “你喜欢,我总也要试试看的嘛!”朱云峰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不太擅长说那些肉麻的话。
  曹鹤阳笑,说:“你不喜欢,我也就没那么喜欢了。”说完又说:“走,回家,我饿了,我要吃饼。”
  朱云峰抬手,叫了黄包车,在曹鹤阳耳边说:“回家,让你吃个够。”
  西装革履的曹先生和中式长衫的朱老板,看起来似乎完全是两种人,但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特别和谐。这是后来曹先生的学生们终于知道了朱老板不是坏人之后的反应。曹先生的那些追求者们若是有人敢说一句朱老板的坏话,一定会被学生们群起而攻之,毕竟吃人的嘴短。谁让曹先生办公室的咖啡和朱老板的烧饼是绝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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