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穿过村口的那棵老槐树的枝丫洒下来,朱家屯的男人们都蹲在树下,一群人围着老村长,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我说,他大伯……”到底还是村里的前首富朱老三忍不住了,问:“你那个消息到底有没有个准啊?真是烧饼要回来?还……给咱们屯子投资?”
“投资是个啥意思?”有人问。
“就是给钱!”
“给钱?”这一下炸开了锅,人群里仿佛多了无数只蜜蜂,到处都是“嗡嗡”声。
“不懂别乱说!”村长朱大伯站起身来,顺手在槐树上磕了磕烟袋锅子,说:“哪儿有白给钱了?小饼是打算在我们这儿开个厂,专门做……做……”
“做烧饼。”朱大伯的媳妇儿,村里的妇女委员会主任走过来,把话接了过去,说:“你们一个一个的,学习文件的时候都不认真,这叫做农产品的深层次加工,是整个国家都在提倡的事儿。这次小饼走在了前头,咱们这个厂子是咱省里第一个投资的,上面特别重视。听说等奠基的时候,连省里都要有领导下来参加呢!”
“奠基……又是啥?”
“省里的领导是什么领导?比镇长还大?那不比他大伯还要高两级?”
“去去去,不懂别乱说!”朱大伯说:“省长市长县长镇长我,你们数数?”
“这么大官儿?都……都要来参加烧饼那个厂子的……那什么仪式?”
“那可不!”朱大妈说,“所以我说,小饼真是个好孩子。出息了也不忘记咱屯子里的人。”
“就怕他……真的什么都记得。”不知道是谁小声咕哝了一句,原本有些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朱云峰,小名烧饼,出生在朱家屯,父亲是朱家屯的上一任村支书。朱爸爸当年为了给屯子里修路,没日没夜地盯在工地上,最终倒在了工作岗位上,以身殉职。为此,县里还下过一个红头文件表彰,屯子里的大喇叭,连续播了三天。
然而人心最是容易不足,也最容易忘本。朱爸爸走了,朱云峰还小,就有人打起了朱家那片自留地的主意。三天两头有人找朱妈妈的麻烦,要么截水源,要么往井里扔脏东西,更有甚者还有些长舌头的,专门传朱妈妈和隔壁村的某某或者某某某拉扯不清。
小孩子最是敏感也最是直接,大人如何,他们就有样学样,朱云峰为此也没少欺负。
朱妈妈是念过书的人,心气儿也足,她不想浪费自己的精力,每日里就扯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儿,干脆把心一横,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跑了一趟县里。
县里的相关部门看在红头文件的面上,帮朱妈妈在镇上安排了份工作,又给朱云峰解决了在镇上小学上学的问题。就这样,朱妈妈带着朱云峰搬去了镇上。那年朱云峰10岁,正是半大不大的年纪。要说不懂事,这个年纪的孩子上树掏鸟蛋下河游泳摸鱼虾,在屯子里撵鸡追狗偷人家果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可你要说懂事儿,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记事儿了,遇到真的在意的事儿那可就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屯子里刚听说有人要来开厂,都还挺高兴,结果知道了来的人是朱云峰,就又犯了嘀咕。这才围在一起,想请村长给个准话,这事儿,屯子里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朱大伯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说:“你们都听到了吧!小饼这回回来开厂,那是省里都很重视的事儿,所以你们一个个都给把打起精神来,不能让人看咱们朱家屯笑话。”
“可……”
“可什么可?”朱大伯指着一个朱老三说:“老三,我可知道你。小饼他们搬走之后,他那块地就属你占得多。”
“诶……他大伯,你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朱老三说:“那当年屯子里大家开会,说好的,我家儿子多,壮劳力多,所以那块地我多分一些。当时可是大家都同意的啊!”
“同意同意!”朱大妈赶紧出来打圆场,说:“他三叔,这块地,这些年你们一直种着,小饼也没说什么,这次小饼回来,是不是……也该还给他啊?”
“还?”朱老三差点把眼珠都瞪出来,说:“我给他种了这么多年地,难道就白种了?”
“你……”朱大伯问:“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还要小饼给你钱?”
“那他现在都有钱了,给我几个又怎么样吗?”朱老三说:“反正要我白白把地还他,我可不干!”
“你……”朱大伯叹口气,知道当年分地的时候,全屯子的男人都同意了,朱老三虽然分得多,但他当时也是出了钱的,就这么让他把地还回去,他必然是不肯的。
“算了算了!”朱大伯说,“小饼现在有钱了,也未必看得中那块地。反正他要是不提,你们也别提。还有都对他客气点儿知道吗?”
“哎!这还像句人话。”朱老三说,“那你放心。大家都沾亲带故的,按理他也该叫我一声叔,咱怎么也不能给自己侄子找气受不是?只要他别找不痛快,那我肯定也不会给他找不痛快。”
“你……”朱大伯刚想再叮嘱几句,突然看见村子里的几个皮猴子一路撒丫子从屯子外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朱大伯问。
“汽车!汽车!汽车!”跑在最前面的孩子大声喊:“老大老漂亮的汽车!好几辆!”
话音刚落,只见一支车队慢悠悠地沿着村口的路开了进来。
当先是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虽然一路风尘,落了不少灰,但车身还是在阳光下闪着梦幻般的光泽。后面跟着两辆厢式货车,第四辆车看着也是厢式货车,但刷成了黄色。
朱家屯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时间都有些呆了。
要说那还是村长见过大世面,他第一个反应过来,走到银色的轿车前面,朝里面张望。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踏着黑色皮鞋的年轻人走下车来。他头发油光锃亮,一丝不乱,下车之后朝朱大伯微微点头笑了笑,又低头冲车里说:“阿四,下来吧!到了。”
接着车里出来另一个年轻人。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浑身裹在一件黑色的衣服里,朱大伯隐约记得听人提过,这种样子的衣服好像是叫风衣,听说是省城今年最流行的,因为……因为一个什么电视剧的关系。
“你……是小饼吧!”比起朱大伯,朱大妈的反应要更快一些,立刻认出了下车的两个人里,哪个是朱云峰。她上前几步,拉着朱云峰的手说:“一晃眼,小饼你都这么大了啊!你妈还好吗?”
“大妈是吧!”朱云峰热情地回握住朱大妈的手,说:“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儿都没变,还跟我小时候一样,说您今年不到四十都有人信。”
“哎唷!小饼你可真会说话!到底现在不一样了。”朱大妈被哄得高兴地不得了,见自家男人还在一旁发愣,连忙扯了他一下,说:“来,见见你大伯。从你和你妈去了镇上,他就不停念叨你。如今看到你回来,他都高兴傻了。”
“小饼啊!”朱大伯终于反应过来,说:“这要是在街上遇见,我是一定不敢认的!一眨眼工夫,你咋就这么大了呢?我还记得当年,你跟我家那个猴崽子,一起去他六叔家的鱼塘摸鱼,结果被他家的狗撵……”
“咳……”朱云峰轻咳一声,偷眼看了眼身边的人,觉得这种丢人的事儿哪怕自己说,也不要让别人说出来。没想到他还没说话,那人倒先开口了。
“朱大伯是吧!您好!我叫曹鹤阳,是省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戴眼镜的青年热情地做起了自我介绍,甚至颇为自来熟地站到槐树下,冲着众人高声说:“大家好,我是省台的节目主持人,这次跟着朱云峰来咱们朱家屯,就是为了拍摄咱们省第一家个人投资的粮食加工厂的建设全过程。这次跟我来的还有咱们摄制组的同事,一行五人,还有镇上的宣传干事,咱们都有介绍信,回头给村长看。我们这次下来,时间比较长,还请各位乡亲,对我们的工作多加支持。”
一番话,把所有人都给说懵了,省电视台下来拍咱们屯子?这……是要做什么?
一阵手忙脚乱,给众人安排了住处,又卸下了朱云峰给屯子里带回来的各种吃食和化肥之类的东西,一直闹到晚上才散。
朱云峰原本坚持要住回自己的屋子里,可是他家的房子也早让人给分了,这会儿他说要回去住,又哪里能腾得出来?好说歹说,朱云峰总算同意和曹鹤阳住去朱大伯家里,这才让大家伙松了口气。
这个晚上,朱云峰和曹鹤阳挤在朱大伯家东屋的炕上,两个人睡得呼呼的,似乎都没有因为住宿条件的艰苦而失眠。
他们睡得香甜,但朱家屯的许多人都睡不着了,包括朱大伯在内。
西屋的炕上,朱大伯翻来覆去地折腾,朱大妈问:“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儿?还睡不睡啦?”
朱大伯叹口气,说:“我看小饼刚刚还是那么坚持,想回他原来的屋里住,有点儿担心,万一他要真的闹起来……”
“要我说,明儿你去做一下工作,让那几家搬走,把屋子还给小饼?”朱大妈说,“其实说到底,那里他们也就是占了,也不是真的住。”
朱大伯说:“你懂什么!村里的宅基地不够分,当时说好得把那屋子给铁蛋的儿子当作补偿的。”
“呸!”朱大妈啐了一口,“当年铁蛋不过刚出生,现在毛都没长齐呢!屁的儿子!还不是当时他三叔怕自己占了地摆不平村里的人,才把主意动到屋子上。要我说,趁早把东西搬走,把屋子还给小饼,省得到时候撕破脸,弄得难看。”
朱大伯说:“你说得简单,哪儿有这么容易的,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是,我头发长见识短,那你自己折腾去吧!”朱大妈没好气地顶了一句。说完,拉过被子,自顾自睡了。
朱大伯忧心忡忡,脑子里盘算着各种办法,一直到天光才迷迷糊糊睡着。
不过朱大伯没想到,他的种种盘算,却居然没有一样算准了的。
第二天起床之后的朱云峰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他没有再提屋子的事儿,地的事儿也不再提,只是带着曹鹤阳还有他自己的团队在划拨给他建厂的那块土地上做着各种测算和前期规划。
这次省里对朱云峰的支持很大,前期的测绘规划和审批手续非常快,居然愣是赶在年前就把奠基仪式给办了。
那是朱家屯的人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的车子,停满了整块平整好的土地。据说来了好多好多领导,朱大伯居然连个观众席都没凑上,只能和所有村民一样凑在外面看热闹。而曹鹤阳和他的团队,则全程扛着各种村民没有见过的仪器对着朱云峰和各种领导一阵猛拍。
奠基仪式之后就是新年,照理说这种时候都应该猫在家里。可不知道朱云峰想了什么办法,年初五那天,突然来了一支建筑工人的队伍,据说是从市里调来的,帮他建厂。
有好奇的村民去打听情况,听说是市里领导看了省台的一个什么报道,决定要加大对朱云峰这家厂的支持力度。还听说,为了调动工人的积极性,一直到元宵之前,大家的工资都按平时的三倍算。
这一下心动的人不少,反正冬天猫着也是猫着,就有心思活络的想去工地打零工。没成想人家的工头还挺不给面子,直接给否了,理由也很简单:“我们这儿不是给自己盖房子,一切都按图纸来,图纸……你们看得懂吗?”
这一下村里人可不高兴了,这怎么说小饼也是自己屯子里的人,这钱不能给外人赚了去啊!于是就有人去问朱大伯,问他能不能去找小饼问问,让自家也去工地上帮忙。
去问朱大伯的人是铁蛋他爹,去的时候曹鹤阳正好在陪朱大妈唠嗑儿。朱大妈可喜欢这孩子了,人清秀还会说话,跟他聊天怎么聊怎么高兴。曹鹤阳一听铁蛋他爹居然要去工地上给朱云峰帮忙,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几个伙伴,架上机器一顿狂拍。
铁蛋他爹没见过这架势,说话都有点儿不利索。
曹鹤阳一个劲儿的安慰他,说:“别紧张,别紧张,就跟平时一样就行了。”
好不容易铁蛋他爹把话说利索了,曹鹤阳又把话筒伸过来,问:“你们为什么要去工地给厂子帮忙呢?”
“嗨!”铁蛋他爹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小饼铺开这么大的摊子,咱们总不能抱着手看吧!”
“各位观众朋友,多么朴素的话语啊!”曹鹤阳把话筒拿回来,说:“大家看到了,村里人就是这么朴实。仅仅只是因为朱云峰是这个屯子出来的,大家都把他真的当成自己人。在农闲时节,愿意去给工厂的建设义务劳动,添砖加瓦。”
“义务劳动?”铁蛋他爹觉得这事儿不对,但是对着眼前的镜头和话筒,好像……提钱是不是就会显得特别庸俗,会让人看不起啊!
接下去好几天,曹鹤阳都带着人架着机器在工地,说是要拍村民义务劳动的画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朱大伯没办法,只能带着村里人到工地上给给人义务劳动。虽然按图纸施工他们确实不怎么在行,但是搬个砖块,拌个水泥什么的还是在行的。
刚刚从镇上回来的朱云峰,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工地,走到曹鹤阳身边,问:“这……什么情况?”
“义务劳动。”曹鹤阳眨眨眼睛,笑着说:“你看村里人对你多好。”
“我的阿四,你快收了神通吧!”朱云峰见旁边的机器,已经多少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儿,笑着说:“要是被他们知道你机器里根本就没带子,肯定得被他们打死。”
“谁让他们欺负你来着。”曹鹤阳小声咕哝了一句,“也不打听打听你是谁的男人。我男人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欺负。”
朱云峰笑,轻轻拥抱了曹鹤阳一下,说:“谢谢你,阿四。能遇到你,真好。”
“又说什么傻话呢!”曹鹤阳说,“那天是我第一次出现场采访,一个理我的都没有,那么尴尬的时候,要不是你拍了我一下,让我采访了你,哪儿能有现在的我。”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不久之后,省台就播出了朱家屯村民义务劳动支持工厂建设的新闻。铁蛋他爹还露了个大大的脸,他腆着脸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咱们总不能抱着手看吧!”的那个镜头也被剪进新闻里播了出来。铁蛋他娘现在恨不得逢人就说自家男人上过电视,还是省台呢!
那之后,铁蛋他们家请朱云峰和曹鹤阳吃饭表示感谢,曹鹤阳又带着他的机器来。说是想拍一下朱云峰和村民友爱的镜头。
在曹鹤阳的“帮助”下,朱家屯的人对朱云峰表现出超出以往的热情,几乎天天都有人想请朱云峰去自己家吃饭,恨不得朱云峰跟自己唠嗑的时候曹鹤阳能在旁边拍一通,让自己也到省台露露脸,可以好好显摆显摆。
朱云峰对自家爱人没什么办法,只能在晚上想办法提醒他,凡事儿不要太过了。
就这样,工厂的建设很顺利,朱云峰原本设想过的可能会出现的困难都没有出现。
落成剪彩那天,朱云峰上台讲话,在照例感谢了一堆人之后,说:“最后,我想谢谢省台的曹鹤阳同志。这些日子,他和我们一起奋战在建设一线,吃苦耐劳,苦干实干,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为了他,我一定会继续埋头苦干的!”
曹鹤阳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精神奕奕的朱云峰,侃侃而谈,哪怕荤话都说得滴水不漏,不禁想到自己当年刚见到他的样子。
当年朱云峰跟着母亲到镇上念书上学,不过他读书确实是不行,反而很有生意头脑。初中那会儿就会在休息日用镇上的各种杂货去村民家里换鸡蛋,再拿到镇上便宜卖了,虽然赚得不多但日积月累下来,居然也算小有积蓄。初二那年,他干脆辍学,成了一个专门的农产品贩子。那之后他贩过蔬菜,卖过水产,一路成为市里也数得着的企业家。
这样的人生不可谓不传奇,就是……真人……土了点儿。曹鹤阳想。
曹鹤阳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自己一回头,真的觉得自己见到了一个土大款。
那会儿的朱云峰穿了一身名牌西装,偏偏是白色的,衬得他的皮肤特别黑。白色西装也就算了,他居然还打了一根红色的领带,明明是上好的西服,却配了双脏不垃圾的球鞋,据说是因为皮鞋太硌脚,穿不惯。
不过……倒真的是个好人。
那是曹鹤阳第一次去现场采访,当时是市里的一些农民企业家想联合起来搞个企业家联合会。这些人没什么接触媒体行业的经验,以为只要来请,就一定会有记者来访问报道,什么车马费茶水费之类的业内规矩半点不懂,台里接触过他们几次的人都不乐意来,这才会把球踢给了刚毕业的曹鹤阳。
曹鹤阳平时就宅,之前一般都是写稿,根本就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来之前交待工作那位也说得不怎么清楚,他到了现场整个人都愣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是这个时候,朱云峰从身后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问:“你谁啊?在这儿干嘛?”
曹鹤阳回头,对朱云峰说:“我……我省台的,来采访。”
“来采访?好啊!”朱云峰一听就乐了,拉着曹鹤阳,跟他讲了一堆有的没的。那之后,他又拉着曹鹤阳,把整个会场都给兜了一遍,给他一一介绍参会的各位企业家。到后来甚至主动充当摄影师,替曹鹤阳拍了好多素材。
这些素材,后来让曹鹤阳剪成了一条一分多钟的报道,在省台的新闻里播出。新闻播出之后,这个农民企业家联合会的事儿引起了省里领导的重视,特地找人来问具体情况。曹鹤阳立刻又用素材剪了一条大概5分钟左右的片子。由于内容详实且有深度,这条片子获得了省里的好评,省台被夸奖为“有新闻触觉,走在时代前沿”,曹鹤阳也就被台里重视了起来,职业生涯来了一个三级跳。
事后曹鹤阳请朱云峰吃饭,表示感谢。朱云峰却只是傻呵呵地笑了一下,说:“就……其实我也没干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特别好看,你想干的事儿,我都得给你干成了。”
根本算不上表白的话,却让曹鹤阳分外动心,这个看起来傻傻愣愣的“土大款”说出来的话虽然没什么华丽的辞藻,但却让人分外安心。
当然啦,后来曹鹤阳就知道了,朱云峰是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表现出这种傻乎乎的样子,人家在外面跟人谈生意的时候精明着呢!
不过那个时候,两个人老早就在一张床上滚过了,曹鹤阳的手机里也已经在朱云峰“大饼”的备注后面加上了“我爷们”三个字儿。
这几年,朱云峰和曹鹤阳在一起,也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首先第一条,就是他把自己从里到外好好提升了一下。
朱云峰总觉得,自家媳妇儿是个读书人,跟自己在一起,那自己绝对不能给他丢人。因此这些年,他找体院的老师帮自己锻炼身体顺便减肥,找美容学校的老师帮自己搞形象设计,找服装学院的老师教自己搭配衣服,还找了厨师学校的老师教自己做饭。
按照曹鹤阳的话说就是:“正经事儿一样不干,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干啥。”
当然,说是这么说,反正曹大主持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对朱云峰到底是不是满意,那就真的只有他自己说了算了。
这次朱云峰能够见机这么快投资建厂,也是曹鹤阳在省台,消息灵通,对于政策的解读非常有一套。至于把厂子建在朱家屯附近,也是曹鹤阳的主意。
当时曹鹤阳对朱云峰说:“你也总要回去的,对不对?我知道,这是你心里的一个结,我得替你打开。”
说实话,其实在回去之前,朱云峰想了许多许多,想过要怎么报复村里人,也想过要用什么办法把自己那块地拿回来。无关钱财,只是想给年少的自己和母亲一个交待。
然而,随着厂子的落成,随着周围几个村的富余劳力进了厂子工作,随着厂子规模一点儿点儿扩大,购买的粮食越来越多,他在屯子里说话的分量也越来越重。
最初那几年,村子里的人对于全村都改种小麦,还要种朱云峰指定的品种的做法还颇有疑义,毕竟庄稼人,种下去了就是一整年的事儿,这万一要是种下去的粮食回头朱云峰不收,或者新品种的小麦自己种不活那可要怎么办?
然而随着越来越的人种了朱云峰指定的小麦之后发家致富,甚至周边几个村子都已经联合起来,填了鱼塘,移了果树种麦子。朱家屯的人对于朱云峰的怀疑也一点儿点儿减少,对他的依赖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当朱云峰的厂子准备进一步扩建的时候,他原来被占的屋子被重修修葺一新,交还给了他,被占的土地则被换成了村里最好的那块地。
朱大伯来找他的时候,还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说:“小饼,我知道你是个实诚孩子,当时你还小,咱们村里那群兔崽子混蛋,我也不是个东西,你们孤儿寡母的,我也没能帮衬上。大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地和屋子都还给你。这里还有些钱,是这些年你家地的产出应该分到的钱。大伯知道你现在有钱了,不在乎这些,可这钱要是不还给你,咱们心里不安。”
就是在那一刻,朱云峰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个结解开了,他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事儿,原本他觉得非常重要,可当真的完成了之后,回头去看,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过聪明如他,自然知道,什么事儿什么人对于现在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搂着曹鹤阳,朱云峰说:“阿四,谢谢你。我原来心里一直有口气,现在却突然发现,现在的我,真的已经犯不上跟他们置这口气了。过几天我把妈接回来,让她看看屋子和地,希望她的心结也能解开。她原本就那么喜欢你,等知道了前因后果,我再跟她说明白我们的事儿,她肯定会同意的。”
曹鹤阳窝在朱云峰怀里,笑着说:“谢我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争气。不过呢!哪怕你真的就是个普通人,也没关系,你是我男人嘛!我总有办法的。”曹鹤阳颇有些骄傲地说:“我说的,我男人只有我能欺负。其他人,他们怎么欺负你的,得让他们加倍还给你。”
“是!”朱云峰说,“我家阿四最能干了。”说完他凑到曹鹤阳耳朵边上说:“其实……我也特别能干呢!”
“呸!”曹鹤阳啐了一口,却到底还是没能躲开朱云峰的攻势。
后来,朱家屯的骄傲朱云峰的生意越做越大,据说食品加工厂一路开成了上市公司,不过哪怕如此,听说他还是最喜欢在休假的时候带着他的好朋友回屯子里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人家管这个叫“度假”。
至于他为什么老是只带着某一个朋友度假,这种事儿……嗨,大家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心照不宣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