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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到很久以后,朱云峰都仍然记不太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不记得那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记得那日直到很晚,父亲都没有回家,一家人都等着他一起用晚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再凉。四姐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去了一个又一个,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直到天擦黑,屋里上了灯,才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一进屋子就开始嚎啕大哭:“太太,太太,不好了,老爷没了!”
“什么?”吴氏觉得自己听错了,问:“你再说一遍,怎么啦?”
“老爷……老爷的马车从二老爷家出来,过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马惊了,开始疯跑,拖着的马车撞到了另外一辆。老爷的马车就翻到桥下去了,老爷……老爷……老爷没了。”
“什……”吴氏一口气不顺,登时晕了过去。
屋子里的丫鬟顿时吓得叫起来,也有几个机灵的,朝外跑去喊人请大夫。
朱云峰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乱的场景。他整个人都懵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也应该说点儿什么,可身子就好像被魇住了一样,动都动不了。
“乱什么乱?叫什么叫?”一个声音响起,嗓音柔和却带着说不出的力量,“扶太太去后面躺下,张家嫂子去叫你男人帮忙去同仁堂请张大夫过来。”
不得不说,四姐这个时候说出的话确实很有分量,屋中登时安静了下来。吴氏贴身的丫鬟扶着吴氏去后面躺下,那个被称为“张家嫂子”的妇人转身去外面找自己的男人请大夫。
四姐见屋中人安静了,又吩咐道:“剩下的人,不用在这里伺候了,让大家都集中到前院,听吩咐吧!”说完,她走过来几步,拉起朱云峰的手说:“小饼,我们去前面。”
朱云峰觉得自己会一直记得当时四姐牵着自己的手,当四姐牵起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四姐的手冰凉,手心都是汗水。
朱云峰不自觉地看了四姐一眼,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姐姐也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镇定自若。
牵着朱云峰的手,四姐一路走到前院。朱家的下人本也不多,七七八八加起来不到二十人,此时除了去请大夫的和照顾吴氏的,都站在院子里了。
四姐叫来之前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问:“你把事情再说一遍。”
那小厮刚刚也慌了神,此时见四姐镇定自若,举止有度,不自觉也平静了些许,他想了想,说:“小的听小姐吩咐,去二老爷家请老爷回来。走到永鼎桥那儿见一群人围着,还有些衙役走动,原本有些好奇。可想着要去请老爷,也就没敢凑热闹。哪成想,刚打算过桥,就见之前小姐派去请老爷的阿旺和阿祥都在桥下,我觉得事情不对,就立刻过去问。阿旺说老爷的马受惊狂奔,车厢撞到迎面过来的另一辆马车的车厢,一起翻下桥去。老爷……已经没了,让我赶紧回来报个信。”
“阿旺为什么这么说?”四姐问,“你可曾亲眼见到老爷?”
那小厮摇摇头,说:“不曾看见。只是听阿旺那么说,小的一时慌了,立刻就往回跑。”
“给爹赶车的老沈,你可见到了?”四姐又问。
“不曾见到。”四姐点头,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四姐沉默了一会儿,站在台阶上,对院里的众人说:“大家都听到了,爹可能是出了意外,现在情况如何,也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娘在,我在,小饼……少爷在,这家总是不会散的。大家各司其职,若是爹……真有不测,后面要忙的事儿可多。”说完她回头对朱云峰说,“小饼,姐得去一趟永鼎桥。”
“姐……”朱云峰觉得很慌,他一刻都不想离开姐姐。
四姐握着他的手说:“要是爹……真的不在了,那你就是顶门立户的男子了,哪怕还没成丁,家里也都靠你了。娘和姐以后都靠你保护照顾,你明白吗?”
“可……可是……”朱云峰还想说什么,他觉得他应该去永鼎桥,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去了那里应该做些什么。在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若是自己平日再上进些,是不是此时此刻就能给姐姐帮忙了?想到这里,他又问:“姐,我在家里,要做什么?”
四姐眼神里泛出欣喜的光,说:“看着家里的下人,不要让人浑水摸鱼。现在家里乱纷纷的,难保有人动歪心思。等张大夫来了,请他给娘看看,娘若是醒了,你好好安慰他。若是觉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也没关系,让娘看到你上进,娘心里就高兴了。”
朱云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四姐就忙着回后面更衣,又打发人去外面赁了一辆马车,带着一个丫鬟和刚刚的那个小厮,急匆匆朝永鼎桥去了。
朱云峰在家里坐立不安,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思来想去,干脆在吴氏屋子外面打起了拳。
行了一遍拳,朱云峰觉得心里没那么不安了,又打了几遍,脑子里干脆什么都不想,全部都集中在自己的拳头上。
又一遍打完,张家嫂子过来说,他男人把张大夫请来了,恰好此时,吴氏的丫鬟开门出来说,吴氏也醒了。
朱云峰连忙请张大夫去给吴氏看病。
吴氏半靠在床上,见了朱云峰,问道:“小饼,四姐呢?”
朱云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平日果然是太混蛋了,出了事儿,娘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姐姐,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显然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的。
“姐……带着人去永鼎桥看看。”朱云峰怕刺激到吴氏,斟酌着用词,道:“姐临走时,叮嘱过,让娘你不要太担心了。”
“哎!我又怎么能不担心呢!”吴氏说完这句,才看到朱云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张大夫在五茸镇上也算名医了,与朱家常有来往,吴氏见到他,立刻明白他定是被请来给自己瞧病的,抱歉道:“劳动张大夫了,我没事儿,只是刚刚听到消息,一时气急。”
张大夫不太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但是他的身份也不太好问。不过他见这家中人来人往的,各个脸有忧色,吴氏又说自己气急,也能猜到多半是出了事儿的。他轻声安慰道:“太太莫要着急,我既然来了,总也要给太太把一把脉,方能对得起诊金啊!”说完就坐下,给吴氏切脉。
片刻之后,张大夫说:“太太刚刚确实是急了,这倒不妨事。只是怒易伤肝,太太今后还是要多加注意,不能时时动怒,方才是保养之道啊!”说完回头对朱云峰说,“我给太太开一剂安神静气的方子,三碗水文火熬成一碗,太太睡上一觉,就没事儿了。”
朱云峰点头,说:“劳烦张大夫。”
张大夫起身告辞,临走递给朱云峰一个眼神。朱云峰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说:“娘,我去送送张大夫。”说完,急匆匆跟着张大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