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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云峰带着四姐从五茸城入京,和去年一样,他们走的是水路。所不同的是,朱云峰如今有了官身,又搭上了漕运衙门,因此跟着漕运衙门的官船入京,比他原来要轻省不少。
因着这次进京可能是要给朱云峰娶亲,四姐把能带的金银细软全都带了出来。朱云峰刚开始还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他们早进了山东地界。
“姐,你带这么多银子出来,多危险啊!”朱云峰不赞同道,“再说了,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让你从家里拿银子。”
“得了吧!”四姐不为所动,说:“你要是真打算娶那位辛小姐,无论如何都得在京城盘个宅子下来吧!难道你还能去做辛家的上门女婿吗?要真的如此,那你干脆自己一头撞死在爹娘坟前算了。”
朱云峰说:“姐,我就是觉得……”
“行了行了,”四姐知道他的心思,说:“你刚刚中举,前途未卜,若是真能有那位辛大人帮衬,自然是好的。银子赚来就是用的,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
“姐!”朱云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姐,我跟琪儿……不是因为她爹是兵部员外郎。”
四姐心说,我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我心里才更难过啊!
不过四姐面上遮掩地很好,说:“是,我知道,我们家小饼不是攀附富贵的人物。若真的是你心中喜欢的,无论什么样的女子,你都会娶的,是不是?”
朱云峰认真道:“就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喜欢琪儿,才想跟她一起的。”说完又说:“姐,你到时候就知道了,琪儿她真的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了。”
四姐笑笑,说:“行啦!我知道啦!这一路上你都说了快八百遍了。”说完,她又说:“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晕,要躺一会儿。你去你那边看看书吧。”
朱云峰不知道四姐是伤心难过,只当她是真的又晕船了,连忙把她扶到床边,说:“姐,那你快躺下歇歇。”说完又说:“这都到山东了,你还晕。我看你要是回五茸镇上的话,还是走陆路吧!”
若是在从前,听到朱云峰这么说,四姐一定会反唇相讥,说些类似于“怎么我都没到京城你就打算赶我回去”之类的话,然后等着朱云峰求饶,说“不敢不敢”,再伸手去拧他耳朵或者打他脑袋。可是如今……
四姐只是躺到床上,拉过薄被,缓缓闭上眼睛。
朱云峰见四姐睡了,就绕过屏风,坐到船舱另一边的书桌前,他闲来无事,又不想看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甲板上看看风景算了。
听见舱门开门的声音,四姐又把眼睛睁开了。她从没想过,自己和小饼有一日会走到这步田地。明明他们两个人从来无话不说,到如今她居然会因为不想跟他说话而装病。
朱云峰走到甲板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自从上船之后,四姐就一直恹恹的。最开始她说自己是晕船,朱云峰也信了,还特地请人将四姐的仓房隔了出来,在旁边安上竹榻,自己晚上也能睡在那里时时照顾。可是如今眼看都到山东了,四姐居然还是会晕船,看起来她的身子是真的不太好。
朱云峰打定主意,等到了京城,一定要给四姐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这些年四姐为自己为这个家操劳,可别因此亏损了身子。
不几日,船到津口,得到消息的王筱阁早就在码头候着他们了。一俟朱云峰一行人下船,立刻迎上去,道:“少爷,小姐,一路辛苦。”
四姐刚想开口,看到他后头跟着的马车,还有已经满脸堆笑侯在旁边的仆妇,问:“这是你提前雇的?”
王筱阁说:“不是,是辛大人府上的管事帮忙雇的。那位孙妈妈也是辛大人府上的。”
四姐眸色一冷,随即又含笑看着朱云峰,打趣道:“你那位泰山大人,倒真的是心疼你。”
朱云峰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偷偷给琪儿写信,大约是被她家里知道了。这是敲打我呢!”
“行了,人家这么客气,我们总也不能失了礼数。”说完,四姐几步走到马车边。
那位孙妈妈眼见四姐一行人过来,刚想施礼,见到四姐容貌,却愣了神。
四姐不知道她为什么愣神,到了面前:“直接说,这位是孙妈妈吧!劳烦您从京里出来,跑那么老远,真是辛苦了。”说完,直接摸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
孙妈妈一下醒过神来,说:“哎呀!小姐这是打老奴的脸呢!”说完,立刻向朱云峰和四姐行礼,说:“我们家老爷太太听说朱公子和朱小姐不日抵京,朱公子是老爷的爱徒,太太说了不能怠慢。又担心路途遥远,朱小姐不能习惯,所以才派了老奴过来,也是希望小姐在入京的路途上轻松些。”说完冲着后面的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云峰看过马车,是京中大户惯用的那种,知道车上不会颠簸,想到自己得辛家看重,想来与琪儿的婚事应该无甚阻碍,心中很是快活。他在船上憋得不行,对四姐说:“姐,你上车吧!我骑马!”
四姐点点头,刚想回身招呼,发现刘九思早就指挥着几个小厮开始搬东西了,心中暗暗夸奖,心说果然是个能干的。她又冷眼见王筱阁站在旁边看着刘九思,眼中尽是深情。四姐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只是扶着孙妈妈上了车。
这马车车厢宽大,铺着一层薄毯,踩下去十分舒服。座位上摆着软垫,旁边还有两排小柜。柜上甚至还放着棋盘和书。
四姐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这车的豪华舒适虽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她面上却半点不显。挑了个位置坐下,便不再说话。
孙妈妈跟着上了车,在四姐对面坐下。待车启程,四姐朝外看了会儿风景,就闭上眼睛假寐,孙妈妈却越看四姐越是心惊。
四姐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真的睡着,反而脑子不停地转,想知道辛家闹这一手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真的如朱云峰所言,他和辛小姐私底下通信被知道了,辛家是想借机敲打他一下,那么帮王筱阁雇上一辆马车就可以了,没必要再特地派这位孙妈妈过来呀。
而且这位孙妈妈从见到自己起就有些失态,如今更是目不转睛在偷看自己——四姐当然知道她在看自己,在酒楼这么些年,她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别人的目光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孙妈妈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有些分寸。虽然一直在盯着四姐看,可见四姐假寐,她也守着下人的本分,一声不吭,大气也不喘。
辛家雇的车是走惯了京津的,知道大户人家的讲究,何时歇息,哪里打尖哪里住店一清二楚。
直到到了驿站,朱云峰才知道,辛家居然是连驿站都已经安排好了。
晚上用过了饭,四姐要朱云峰陪着自己散食,其实也是想跟朱云峰说说话,她问:“小饼,这一路过来,你怎么看?”
朱云峰说:“辛大人到底是员外郎,我出京那会儿也住驿站,可没安排这么好的房间给我。”
四姐不知道该气该笑,心中原本想说的话,倒不好说出来了,毕竟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而且这些女人家的小九九,也没必要跟朱云峰说。于是她干脆换了个话题,说:“我们明日能进京吗?”
“能!”朱云峰说,“刚刚王筱阁跟我说过,都安排好了,咱们还是住松江会馆。”
“嗯!”四姐点点头,说:“我寻思着,我们明日到,我就让九思把带着的东西整理一下。后日,若是方便的话,我去拜会一下辛夫人和辛小姐吧!”
“啊?这么快?”朱云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四姐和辛琪儿见面,他有些扭捏地问:“姐……你……这么快就要见她吗?”
四姐心中好笑,心说,不是我这么快要见她,而是人家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见我了呢!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辛大人正在跟夫人发脾气。
“你简直是胡闹!婚事都没定下来,哪有这样上赶着替他雇车的?你连身边的孙妈妈都派出去了。这要传出去,我的脸往哪里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