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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辛大人那日落班回家，用过晚饭，见自家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挥退了仆妇，问：“夫人这是怎么啦？”
辛大人的夫人娘家姓孙，是太原望族，自曾祖起就在太原经商，如今天下闻名的霄记票号便是孙家的产业。到孙夫人祖父这一辈，族中便有子弟开始入朝为官了。孙夫人的伯父更是前朝的大学士，如今她的伯伯、叔叔、兄弟、子侄遍布朝堂。辛大人能够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孙家也出力不少。因此辛大人对夫人一向敬重，二人成婚多年，感情甚笃。
孙夫人性子直率，做姑娘的时候就跟假小子似的，虽然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眼看马上要当祖母的人了，那风风火火的劲头依然不改。
她见辛大人询问，当下也不再隐瞒，将雇车去接朱云峰姐弟的事儿说了，还说：“我还派了我身边的孙妈妈去。”那孙妈妈原本是孙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她陪房的儿子。那陪房也姓孙，三代人伺候他们孙家，因此主家赐姓，丫鬟嫁人之后也从最初的孙嫂子一点儿点儿成了如今的孙妈妈，最是得力。
“胡闹！”辛大人一听孙夫人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说：“婚事都没定下来，哪有这样上赶着替他雇车的？你连身边的妈妈都派出去了。这要传出去，我的脸往哪里搁？”
孙夫人一听这话，也不乐意了，她一摔杯子，说：“我就琪儿这么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以咱们女儿的品貌才情，以咱们的门第，她哪怕配个王子当个侧妃都绰绰有余。结果上元节看了回花灯，她居然不知道怎么看中那么个土里土气的臭小子。”
辛大人说：“人家如今是武举的探花郎，不是臭小子了。”
“是，还算争气。”孙夫人说：“那小子咱们都见过，虽然长得普普通通，不过练武之人，总算还精神。加上你也说他在殿上对答还算妥帖，是个有才学的，我们女儿下嫁也不算辱没，我这才点头的。”说到这里孙夫人顿了顿，说：“既然点头，那他就是咱们未来女婿了，是琪儿一辈子的依靠，那不得看紧一些，免得他行差踏错吗？”
“他这阵子跟琪儿写信，琪儿也是禀告过的，信上也就是些沿途风物，没什么龌龊东西，你不都看过吗？”辛大人说，“我们虽然看中他，可到底他也还没提亲，你这个样子，到显得是我们家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他，万一以后婚事有什么变故，哪怕我的老脸不要，琪儿要怎么办？不就变成京城的笑柄了吗？”
“能有什么变故？”孙夫人不以为意，说：“他在官场无甚根基，祖父虽然和戚将军有旧，但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戚将军病故都快十年了吧！他若是得罪了我们，还想在朝廷里立足吗？”
“越是如此，越是要谨慎。不能让人以为我们是仗势欺人，硬要他娶琪儿。”辛大人痛心疾首。
孙夫人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辛大人对自家夫人还算了解，知道她性子火爆，却不莽撞，如今这一回，想来应该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缘由。于是问：“夫人，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吗？”
孙夫人想了想，说：“我若说了，你不许说我小人之心。”
“做都做了，小人不小人的，我说了不算。”
“你不还是说我是小人吗？”
“没有没有。”辛大人立刻讨饶，“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孙夫人说：“之前那朱云峰给琪儿写信，说是要接姐姐入京。”
“是啊！他之前不也禀告过，说他家中还有一位长姐，自父母故去后，操持家务，为了他，连嫁人都耽误了。”辛大人说。
“哼！说得倒是好听。”孙夫人说，“可是我让我三哥家的小七去查过，黄册上只有朱云峰的名字，可没有他的长姐。再说了，他们一共姐弟二人，他那位姐姐却叫四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即便他父母前面还有三个孩子都早夭了，黄册上也不会没有记录吧！”
“你叫人去查朱云峰了？”辛大人眉头微皱。
“琪儿都已经非他不嫁了，不查清楚，我怎么放心！”孙夫人说。
“那……朱云峰可曾婚配？”辛大人问，“难道是家中已有糟糠？”
孙夫人说：“那似乎……倒也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小七说，听下面去五茸镇探查的人回报，朱云峰倒似乎确实有位姐姐，一直操持家中酒楼，贤名在外，很是能干。”孙夫人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辛大人说，“黄册上没有，让人打听了又确实有，难不成他那姐姐是黑户？”
“你问我，我问谁啊！”孙夫人说，“我就是觉得奇怪，才让孙妈妈去看看的。她跟着我时日长，眼睛也毒，说不定能看出些端倪来。”
辛大人说：“说来说去，你还是打心眼里看不上朱云峰，觉得女儿配他耽误了。若是换了那位李公子来求亲，你怕是立刻给女儿准备嫁妆了吧！”
“呵呵！你又痴人说梦。那位李公子若是肯娶琪儿，别说准备嫁妆，不要彩礼都行。”
李公子是当朝太师李大人家的三公子，幼有才名，十六岁就中举，如今已经是庶吉士了。京城里姓李的公子无数，但提到那位李公子，一定是指这位李三公子李叔和。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木已成舟，辛大人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夏日里日长夜短，仿佛刚刚睡下，天已经蒙蒙亮了。
四姐因着这些年来日日要早起采买酒楼里需要的新鲜菜蔬鱼虾，所以很早就醒了。
她侧耳听着外面动静，听到有人轻轻敲门，问：“姐，你起了没？”
“起了，就来。”四姐说，然后起身洗漱。
四姐和朱云峰一行人手脚都很利落，因为昨日里说好了想趁着早晨日头没那么烈，多行一段，争取中午之前京城，所以大家起得都不晚。
孙妈妈冷眼旁观，见四姐吩咐手下仆役收拾东西，照看马匹，事无巨细，全都井井有条，必然是惯常操持家务的。而她和朱云峰之间感情甚好，又看不出什么暧昧来，倒确实像是姐弟的样子。
只是……这位朱家姑娘的容貌，实在是……
想到这里，孙妈妈打定了主意，借着早饭的时候禀告道：“好叫朱公子，朱小姐得知，老奴身上还有我家太太交代的其他事儿，所以等入了城，便要和二位分开。这马车，之前已付过银子，等到了地方，让他自去便是了，公子小姐不用费心。”
朱云峰觉得有点儿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四姐却神色不动，微笑道：“孙妈妈自便就是。待我问辛大人辛夫人安好。若是辛夫人方便……明日我便想亲自登门致谢，不知道，是否唐突？”
“这……”孙妈妈犹豫了下，说：“这老奴可做不得主，一定将小姐的话带到就是。”
“如此，劳烦孙妈妈了。”四姐说完，再不多话。一行人用完早饭，离开驿站，一路急行，果然在中午之前进了京城。
入城之后，孙妈妈告罪一声，辞了朱云峰和四姐，就此离开。
朱云峰看着孙妈妈的背影，问四姐：“姐，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啊！”
四姐笑笑，心说小饼终究是长进不少，倒也不算太笨，但到底不想这些事儿影响了他和辛小姐的将来，只说：“行了，别管了。我们快去会馆吧！日头大了，好热。”
朱云峰回头，见四姐额头果然沁出一层薄汗，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
四姐身子僵了僵，到底没有躲。
把手帕拿回来的时候，朱云峰觉得那上面仿佛沾了四姐身上那好闻的味道，忍不住就想拿起来闻一闻。这个念头刚动，朱云峰就暗骂自己龌龊。
可是内心深处，他却跟自己说：我四姐，真的很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