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夫夫闲话
忙完太后娘娘的丧礼已经是五月中了。这一个多月永昌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里。平日里那几个在城里横行霸道的大小魔星,都被家里管束得紧紧的,根本出不了门。因为要为太后举丧,永昌城里的青楼楚馆都闭门谢客,酒馆饭铺中不闻丝竹之声。甚至连五天一开的夜市也都停了。曾经星火点点的永昌如今太阳下山就仿佛陷入了黑暗里,街上看不到半点人影。
即便如此,关于太后之死的各种传闻却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从皇宫里飞入寻常百姓家中。
人人都道太后娘娘是进了一碗皇帝陛下送去的银耳羹才薨逝的,据说那银耳羹里有毒。
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之间的心结,整个大择人人皆知。本就不是亲生母子,因着十多年前那件事儿母子间情分也已经淡了,据说太后娘娘查出了当年西山之事另有蹊跷,想要为含冤屈死的端王殿下报仇,陛下这才痛下杀手的。
民间传闻隐隐绰绰的,虽然因着害怕无孔不入的提缉司,所以没什么人敢在公开场合讨论。可晚上点灯之后,夫妻之间枕头边的话总是管不住。这样的话到了第二日往往就会变成早点摊或者菜摊肉铺前的闲言碎语。
若是只有百姓议论倒也算了,他们不过就是聊个热闹,毕竟皇帝和太后离开他们的生活还太远。可当类似的传闻传到臣子们耳中,甚至愈演愈烈的时候,皇帝陛下就不能再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无论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鸩杀太后都是骇人听闻的事儿,皇帝陛下必须都有个交代。
看到折子的时候,皇帝陛下气得把他最喜欢的那个茶盏都给砸了,谁都知道这种事情越描越黑,皇帝陛下要如何交待?不过好在皇后娘娘出来请罪,说是因为看管不严,给太后娘娘煮银耳羹的银耳有霉变,这才导致太后娘娘用了银耳羹之后故去。为此御膳房从上到下全部都被处罚了,那个看库房的倒霉蛋儿还被拉出去杖毙了。这个事儿在朝臣中才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朱云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对曹鹤阳说:“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倒也是个厉害的。怨不得这些年皇帝陛下专房独宠呢!”
曹鹤阳却摇摇头,说:“你且看着,皇后娘娘啊……要失宠了。”
朱云峰一惊,问:“何出此言?”
曹鹤阳说:“太后娘娘的死,无论如何解释,都是个越描越黑的事儿,最好的办法就是放着不理。打死都不承认,只说太后娘娘是病故,其他一切都是谣言,如此便好。皇后娘娘这一出,看起来是为陛下解围,可谁都不是傻子,都知道她是出来顶缸的。何况那个理由你听听……大择的太后居然会吃霉变的银耳做的银耳羹,哪怕真的如此,那不更说明了陛下苛待母亲么?别说皇家,放在普通人家,给母亲吃霉变的东西都是不孝,这种理由,谁会信啊!”
朱云峰一想,倒确实是这个道理,说:“如此说来,于太子倒是一件好事儿。毕竟……”毕竟什么朱云峰没有说完,但曹鹤阳却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的皇后姓陈,是皇帝陛下的继后。她是在诚皇后去世后后第二年才入宫的。当时只有十七岁的陈嫔不知道为什么却和天福公主很投缘,天福公主几乎是她教养长大的。文成七年,因为教养天福公主有功,皇帝陛下封她为妃,封号“娴”。陈娴妃是真的娴静温婉,天福公主被她教导得很好。据说她为了专心教导公主,一直都在喝“避子汤”,生怕因为生育耽误了教导公主。
皇帝陛下感动于她的真诚,在文成十年正式册封她为皇后。陈皇后当了皇后也没有忘乎所以,反而更加用心教导公主,对太子更是恭敬有礼。直到去年太子满十四岁,移居东宫了,皇后才终于生下皇七子,陛下取名为珪。
因为皇后生下了七皇子,加上陛下又将曹鹤阳赐婚给朱云峰,确实让一些私下揣摩上意的人,认为陛下可能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在朝堂上不断有各种小动作试探。辅国公府作为太子的外家,这段时间日子并不是太好过。若非因为太后丧礼,停了大朝,朱云峰觉得自己说不定早就被人在殿上弹劾了。
现在听曹鹤阳说,皇后此举未必能讨皇帝陛下的好,朱云峰反而松了口气。
曹鹤阳摇摇头,说:“陛下从没有动过废太子的心思,这一点,若是太子还看不透,那也太辜负陛下的心了。”
朱云峰说:“你的说法,我也不是没有跟太子说过,只是……当局者迷,他一直当我是哄他的。”
曹鹤阳叹口气,说:“倒也不怪他,毕竟他才只有十四岁,陛下的心思又实在是难猜。”
朱云峰轻轻搂着曹鹤阳说:“父子两个相互忌惮到这个程度,真的没什么意思。”
曹鹤阳说:“别说父子,夫妻也是一样。”说完叹口气说:“陈皇后一向聪明,这回却方寸大乱,说到底不还是因为生了七皇子,心思不一样了嘛!”
朱云峰皱眉,问:“你是说……她……”
曹鹤阳说:“七皇子还太小,可是当母亲的,本能会为孩子打算的。”说完他又说:“因为为孩子打算,所以她也在局中,才会觉得替陛下把这件事儿背下来最好不过。”
朱云峰说:“陛下英明神武,虽然皇后这件事儿办得糊涂,陛下应当还是会明白皇后的心。这会儿或者生气,过阵子大约也就好了。”
曹鹤阳摇摇头,说:“若是我误会你做了一件你根本没做过的事儿,还自作主张替你背了黑锅,你会如何?”
朱云峰想了想,说:“就像当年你以为我杀俘一样?嗯……我那次用我的大棒子狠狠教训了你三天,让你求饶才放过你。”
“呸!”曹鹤阳想到当日情形脸都红了,说:“若非有同心蛊,那次我指不定生生被你折腾你,你还好意思说。”
朱云峰还想再说话,却被曹鹤阳捂住了嘴。
曹鹤阳说:“你先闭嘴,别把话题岔开。”说完松开了手,说:“我的意思是,皇帝陛下虽然明白皇后娘娘是好心,却也会知道皇后娘娘根本不信他没做过。被自己一直以来爱重的人怀疑,是件多么伤心的事儿啊!”
朱云峰想到当日自己的心情,说:“不错。”然后感慨道:“太后娘娘……”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形容词儿,想了半天,说:“太后娘娘,着实厉害。”
曹鹤阳说:“姑母……这一局,真的是诛心。帝后离心,她大约是最高兴的了。”
朱云峰想到皇后的出身,也不由得叹口气,说:“是啊!谁让皇后……是陈瑜的妹妹呢!”
“陈瑜”这个名字让曹鹤阳沉默许久,显然是想到了当年那个故事里自己的家人作为反派衬托出这位英雄人物的忠肝义胆。
半晌,曹鹤阳说:“皇帝陛下将我赐婚给你,表面上看是绝了朱家的血脉,实际上确实有意在为太子留下一个不会有外戚之患的外家。你我二人如果没有孩子,谁能承嗣就是皇家说了算,新的辅国公一定会是太子的助力,还不会尾大不掉。陛下这份心思啊……”
朱云峰没想到曹鹤阳会这样直白地就说出来,说:“阿四……这话……我却不敢跟他说,那孩子……”说完摇了摇头,表示太子不会相信皇帝陛下的好心。
曹鹤阳还待再说话,外面张霄墨高声说道:“国公爷,四爷,太夫人那里的蕊珠姐姐来传话,请二位过去。”
朱云峰看看外面天色,说:“离晚饭还早呢!这个时间……娘打算干吗?”
曹鹤阳耸耸肩,说:“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