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曹鹤阳的语气里充满揶揄,朱云峰微微一笑,知道他多少还是气不过八年前的事儿。那位申城有名的秦公子,就是改名秦霄贤的秦凯旋。他在两年前与自己的搭档,改名何九华的何健一起南下,如今租住在法租界的一幢小洋楼里。秦霄贤是如今十里洋场有名的纨绔,但凡是吃喝玩乐的地方就必定有他的影子。在曹鹤阳看来,当年要不是因为秦凯旋和他那位大哥,他的“金蝉”计划就能顺利实施,那么小岳和栾博现在应该还活着。
见朱云峰没搭茬,曹鹤阳自顾自说:“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事儿如果许三都不知道,那很有可能他们已经被盯上了。老何来找你本就冒了些风险了,你若是再有异动,咱们就得被人一锅端了。”
朱云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每次聊起这个话题,曹鹤阳总是有许多不平,他能做的就是闭嘴不搀和,专心开车。
鹤阳酒楼离曹鹤阳住的地方不远,夜里空旷无人的街道,让行车更显顺畅。
车子来到小巷口,朱云峰停了下来,摇下车窗。
“朱探长,侬好呀!”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迎过来打招呼。
“燕燕姆妈,你好。”朱云峰说。
“今朝还是一样是伐?”燕燕姆妈一边说一边已经从身边的食盒里掏出两包用荷叶包好的小馄饨,说:“纯肉的,刚刚新鲜包出来的。”
“谢谢。”朱云峰接过小馄饨,递过去一张钞票。
“谢谢朱探长,一直照顾我生意。”燕燕姆妈眉开眼笑地接过钱,哈着腰给朱云峰道谢。
朱云峰把两包小馄饨放在副驾驶座位上,摇上车窗,朝小巷深处开过去。
把车停好,进了曹鹤阳的小洋楼,朱云峰去厨房下馄饨,曹鹤阳则是去了三楼,毕竟,这里还有一位客人呢!
拉上房间的窗帘,曹鹤阳又调整了一下灯光的角度,确保屋里的人影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这才打开衣橱,拿出长杆,捅开阁楼的那块盖板。
“你下来吧!我们回来了。”曹鹤阳说。
绳梯被扔下来,随后是张仲元爬了下来。
曹鹤阳把绳梯收拾好,把盖板重新盖上,才招呼张仲元说:“坐吧!”随后又问:“饿了吧!大饼去煮馄饨了,一会儿就有的吃。”顿了顿又问:“对了,你要上厕所吗?我楼上那个痰盂挺小的。”
“……”张仲元一阵无语,他觉得这种絮叨不应该是出现在现在这种时候的,可是在心底深处,他又很享受这难得的温情。就仿佛真的回到了家里,父母兄长对自己嘘寒问暖,关心自己饿不饿累不累。
张仲元抬头,拼命压下眼睛的酸涩,说:“那什么……厕所在哪儿,我去洗把脸!”
曹鹤阳指指门的方向,说:“就在外面。”
张仲元平复好自己情绪重新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三碗小馄饨,曹鹤阳和朱云峰坐在桌边,显然是在等他。
“你走路没声儿啊!”张仲元半开玩笑地抱怨道,“我都没到听到你上来。”
朱云峰说:“你自己把水开那么大,能听到我脚步声才怪。”
张仲元一愣,突然一拳锤到朱云峰肩膀上,然后整个人扑上去,叫了一声:“饼哥!”
朱云峰抱了他一下,说:“趁热吃。等会儿面皮都糊了。”
张仲元不再说话,开始专心吃馄饨。
朱云峰和曹鹤阳也就着碗里的馄饨开始吃,但显然他们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见张仲元的碗几分钟就已经见底了,曹鹤阳把自己的碗推过去,说:“慢点儿吃,还有。”
朱云峰则把自己的碗推到他和曹鹤阳之间,两个人就着一只碗吃馄饨。
张仲元抬眼看了他俩一眼,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只能更加努力地吃馄饨。
等三人都吃完,朱云峰收拾了碗筷,曹鹤阳泡了壶好茶,三人才又一次围坐在桌边。
张仲元啜了口茶,突然明白了曹鹤阳和朱云峰为什么一回来就让自己先吃东西了。原来吃饱了,人的情绪也会有所缓和,现在他虽然也急,但已经没那么慌张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朱云峰问道,他与张仲元熟悉,当年就是他想办法让张仲元假死脱身,他也知道张仲元后来去了哪里。八年前那一别,他们俩再没见过,所以今日见到张仲元出现在自己面前很是惊讶,问:“你怎么会来申城?还有,你怎么会躲在我车里?”
张仲元看了眼朱云峰又看了眼曹鹤阳,他当然信任朱云峰,但曹鹤阳……虽然他改了装束,比八年前更瘦了一些,但张仲元还是能认出来,那是八年前就已经死在龙门饭店的曹太郎。
见张仲元看自己,曹鹤阳知道他介意,说:“那我回避一下?你们谈。”
朱云峰一把拉住了曹鹤阳,说:“不行。”随后对张仲元说:“照理,我们俩之间是不应该发生任何联系的。你有你的任务,我有我的。今天救你是应当应分的,可再往后,你是不是需要我们提供帮助,得你自己想好了。”随后他指着曹鹤阳说:“如果你觉得需要我们的帮助,那肯定绕不开他。我脑子不行,最后还是得他拿主意。”
张仲元思索片刻,没有先提自己的事儿,而是问:“白天我躲你车里的时候,听他们叫你朱探长,你是租界的华探?”
朱云峰点点头,说:“我现在明面上是麦兰捕房的总探长。”
听朱云峰这么说,张仲元立刻道:“你有办法从牢里捞人吗?”
朱云峰眉头一皱,立刻反应过来:“有同志被逮捕了?谁?是巡捕抓的还是宪兵抓的?”
张仲元说:“巡捕。我们今儿在城隍庙附近遇到宪兵队抓人,想立刻躲开。结果撞上了巡捕,大楠……我们俩没有租界的通行证,我跑了,他被抓了。”
朱云峰点点头,说:“如果仅仅是这样,问题不大。明天我去看下卷宗,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放了。”
张仲元长舒一口气,说:“那就太好了。我只是有些担心,他肩膀上都是扛枪留下的老茧印子,不知道你那些巡捕会不会起疑。”
“那倒不怕。”朱云峰说:“回头就说是青红帮的人就是了。在十六铺扛麻包,谁肩膀上没有老茧印子。”
虽然不知道朱云峰怎么能如此肯定青红帮会认下这件事儿,但既然朱云峰这么说了,张仲元也就放心了。一直煎熬着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心情一放松,困意就上来了,他掩嘴打了个哈欠。盘算着是不是应该重新爬回阁楼上睡一觉。
“咚……咚……咚……”曹鹤阳指节轻轻扣在桌面上,见张仲元与朱云峰说完了话,突然开口道:“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