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麦接到哼哼电话的时候,正端着茶碗,翘着二郎腿在后台训小徒弟。
“你这才演了多久,好的不学,跟人家小姑娘要微信号码?你出息了啊!”
旁边他大徒弟见师弟畏畏缩缩的样子,于心不忍,到底劝了一句:“师父,那是人家管他要的。”
“那也不能给啊!”烧麦把茶碗在桌子上一摔,正打算发作,突然电话铃声一阵响。
掏出电话,烧麦看也不看来电显示,直接接起来,叫了一声“师哥”。他敢这么肯定,原因无他,因为刚刚响起来的是他师哥的专属铃声。
“哥!”没想到电话里传出来的居然是自己弟弟饼干的声音,“哥,你快来吧!师哥刚刚差点儿晕倒啦!”
“怎么回事儿?”烧麦一听也顾不上几个徒弟了,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赶,“你们在哪儿呢?”
“在爸的老年公寓。”饼干说:“四叔不见了。”
“什么什么?”烧麦一听顿时急了,回头冲自己几个傻站着的徒弟吼:“统统跟我走,你们师爷不见了。”
烧麦的师父曹鹤阳和他父亲烧饼如今一起住在一间老年公寓里。这间公寓设施齐全,服务也很到位,是烧饼亲自挑选的。两位老人在里面已经住了两年多了,一直都很好。哼哼在中科院下属的研究所上班,平时工作比较忙,去得少一些,饼干退伍回来后当了刑警,更是三天两头出差。两位老人一般都是烧麦带着自己徒弟照顾。
前阵子,烧麦刚刚给自己父亲过完生日,虽然不是整寿,也热热闹闹庆祝了几天,当时师父看着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不见了呢!
烧麦赶到老年公寓的时候,发现自己那个弟弟已经把同事都给叫来了。一群人询问工作人员,调看监控,忙得不亦乐乎。
“师哥!”烧麦一眼就看到坐在父亲旁边的哼哼,走上前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随后对着烧饼叫了声“爸”。
“烧麦来了啊!”烧饼见到自己儿子,没说别的,指指哼哼,说:“去给你哥弄点儿吃的。他之前一直在加班,接到老年公寓的电话赶过来,刚刚犯低血糖了。”
“师父……”哼哼想拒绝,却被烧饼直接把话堵在嘴里。
“好好吃饭。”烧饼说:“等会儿有消息了,要靠你去把你爸找回来呢!”
烧麦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拉了哼哼一把,说:“爸,我带我师哥去吃点儿东西。”说完把哼哼拉去外间。
外面饼干见他们出来,迎了上来,说:“师哥,哥,刚刚我同事已经调监控看过了,四叔是自己走的,从工作人员通道出去的。那边刷卡的门禁这几天正好坏了,他很顺利就离开了。”
烧麦闻言,问哼哼:“出什么事儿了?师父身子挺硬朗的,要只是出去遛一圈儿,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吧!”说完他又看着饼干,问:“还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饼干虽然如今当了刑警,但对这个大哥一向很怵,缩了缩脖子说:“是师哥说,你最近在准备专场,让我别跟你说的。”
“到底什么事儿?”烧麦急了。
“我爸……”哼哼的唇颤动了几次,终于说出了后面的话:“可能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什么?”烧麦瞪大了眼睛,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我爸知道吗?”
饼干叹口气,说:“就是咱爸发现的。他……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哼哼说:“还没确诊,师父说我爸最近说话有点儿不利索,记性也变差了。他找他们那个护工小花上网查了查,说可能是阿尔茨海默症的早期症状。我今天过来就是约好了医生,带他去检查的。没想到……”
阿尔茨海默症……烧麦突然间无比心疼自己的父亲,他听说这个症状到后期连人都认不清了。自己的父亲也许就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那个与自己走过一生的人,一点一点遗忘属于他们俩的记忆。从此之后,那些原本专属于两个人的记忆,再也没有人可以陪他一起怀念,再也没有人能够陪他诉说。
想到这里,烧麦再也撑不住了,他抹了把眼泪,转头回了房间。
“爸!”
烧饼坐在他的躺椅上,见烧麦的样子,冲他招招手,问:“他们跟你说啦?”
“爸,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烧麦带着哭音问:“那是我师父啊!”
“这不是没确诊呢嘛!”烧饼说:“一天没确诊,一天我都存着念想。”
“我……我专场有块活没想明白,我还想让我师父给我说说呢!”烧麦用手背胡乱把眼泪抹掉,说:“他……他要是不记得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烧饼拍了拍躺椅的扶手,说:“当务之急是快点儿把你师父找到。”
“在找了,在找了。”烧麦说:“饼干已经让他同事去定位师父的手机了……”
“手机?”烧饼的神色突然古怪起来,问:“那什么……你给你师父打过电话了吗?”
“啊?”烧麦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您没给我师父打过电话吗?”
“早上散食儿回来看他不在以为哼哼接他去看病了。”烧饼说:“没想到没过十分钟哼哼就来了,说没接过他。我一下就慌了,立刻打电话叫饼干过来……”
烧麦一拍脑袋,决定立刻出去通知他师哥和他弟,看看是不是应该先给师父打个电话试试。
没想到他刚刚走到屋外,就见一个满头银丝,穿着一身唐装,踩着一双旅游鞋,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老头儿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来,正是曹鹤阳。
“哟!都在呢?”曹鹤阳看到三个孩子也有点儿惊讶,“今儿怎么这么热闹?”
“师父!”
“爸!”
“四叔!”
曹鹤阳走进屋,放下袋子,跟烧饼打了声招呼,转身坐下。见孩子们都围了上来,他压低了声音问:“你们怎么都来了?我看外面怎么还停着警车啊?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爸!”哼哼没好气地说:“我之前不是跟您说了今天来接您检查身体嘛!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你说十一点来接我啊!”曹鹤阳的理由也非常充足,他指指墙上的钟,说:“我不是踩着点儿回来的嘛!我还想问呢,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哼哼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问:“那您去哪儿啦?”
“我……”曹鹤阳看了一眼烧饼,停顿了一会儿,说:“就是出去转转。”
屋里其他四人互相看了眼,都觉得曹鹤阳大概是忘记了,不由得一阵酸楚。哼哼放低了声音,柔声对曹鹤阳说:“爸,那咱们走吧!我带你去检查身体。”
曹鹤阳站起身,对烧麦和饼干说:“你们俩陪你们爸好好聊聊。”说完又对烧饼眨了眨眼睛,说:“你等我回来才许动那个袋子。”
那天,烧麦和饼干一直陪父亲等着曹鹤阳回来,等待着那个可能最坏的结果。没想到……
“烧云饼!你脑子进水了啊!”曹鹤阳把几个孩子赶到外间,但老年公寓的隔音并不是太好,他的声音还是从里屋传了出来。
哼哼和烧麦互相看了眼,都觉得有点儿尴尬。
“那啥……不管怎么样,听声音四叔中气十足,那应该确实没啥事儿。”为了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饼干好不容易想了句词儿。
“阿四……阿四……你消消气!消消气!”烧饼求饶,声音里透着卑微:“我也是为了你的健康嘛!”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得老年痴呆了?”曹鹤阳越想越生气,莫名其妙跑去医院做了一堆检查,浪费钱不说还耽误他下午跟人打牌。
“那……我看你这几天说话不太利索……”烧饼解释。
“我那是口腔溃疡。舌头上老大一个泡,搁你你说话利索啊?”
“那你记性还不好呢!”
“屁话!你那些破纪念日,除了你谁能记得住?神特么相视一笑五十九周年。老子跟你在赵云侠家见面的时候有冲你笑吗?”
屋外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退出去,总觉得接下去的话似乎好像可能……少儿不宜吧!
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地面铺上一层银纱,此时一切早已归于平静。
知道搭档身体健康,烧饼特别高兴,晚上多吃了半碗饭,这会儿有点儿睡不着。
“阿四!”烧饼翻了个身,问隔壁床的曹鹤阳:“你睡着了没?”
“睡着了。”曹鹤阳说。
“说起来,你今儿一早出门干嘛去了啊?”烧饼还是有些好奇。他记得曹鹤阳回来的时候明明拎着个袋子,还让自己别动。可是刚刚一乱,那袋子好像也不见了。
“那天你刷手机看到那什么网红瓜子儿,我听着像那年我们在上海的时候,你特别爱吃的那种抹茶味儿的瓜子儿。”曹鹤阳说:“你血脂高,医生不让吃瓜子儿,小花那孩子看得也紧,我就想溜出去给你偷偷买一点儿。我看着你少吃一点儿,让你过过瘾也是好的。”
“阿四!”烧饼恨不得能跳起来亲曹鹤阳一口,感动道:“你对我真好!”说完又问:“瓜子儿呢?我得收起来。不然明天小花查房得给我没收了。”
“我给小花了。”曹鹤阳翻了个身,背朝着烧饼,幽幽地说:“我想了想,还是你的健康比较重要嘛!”
“阿四!!!”
此时此刻,正在家看电视的护工小花狠狠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继续刷剧,茶几上铺着的报纸上堆满了瓜子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