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不恨了”的意思,是曾经恨过。
曹鹤阳当然恨朱云峰,甚至一度恨不得杀了他,因为他欺骗了自己。
那年的曹鹤阳22岁,是黑水星曹家的继承人。黑水星曹家又被称为“凌霜草”家族,是世袭的勋爵。曹鹤阳的父亲,上一代的凌霜草勋爵因病去世,本以为能够顺利继承家业的曹鹤阳,却被突然出现的自称是父亲私生子的所谓“兄弟”骚扰。那位“兄弟”拿出了一系列证据,证明他才是父亲的长子,应该继承爵位和家业。官司一直打到了首都,按理没有三年五载结束不了。曹鹤阳清楚地知道,身边有许多人等着自己犯错,这样他们就能像秃鹫一样啃噬自己,霸占原本属于自己的财产。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鹤阳认识了朱云峰。他是唯一一个自己不需要小心提防的人,和他在一起是如此快乐,以至于曹鹤阳觉得自己可能被下了蛊,中了毒,居然试图不顾一切地跟他私奔。
然而在约定的那天晚上,朱云峰并没有出现,曹鹤阳吹了整整一晚上冷风,最终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清晨的路边。
醒过来的时候,他被告知自己怀孕了。
是的,尊贵的“凌霜草”家族的继承人,不但未婚先孕,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甚至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傻子。
没有任何一个曹家人能够接受这一点,曹鹤阳被理所当然地剥夺了继承资格,赶出了黑水星。
带着为数不多的一点个人财产,曹鹤阳离开了家乡。他一路流浪,甚至将自己本就不多的财产花在寻找朱云峰的下落上。曾经他甚至认为朱云峰出了意外,已经不在人世了,直到他看到了占据整个帝国几乎所有媒体头条的重磅消息——中将,是的那个时候还是中将——朱云峰,在蜜月旅行中遭遇袭击,新婚丈夫惨死,自己重伤失联,最近刚刚被手下找回。
直到那一刻,曹鹤阳才知道那个让自己怀孕却又爽约的混蛋到底是谁。
真可笑,明明自己曾经看到过中将朱云峰和辛辛那提家的小少爷结婚的消息,可在捡到他的时候,自己居然没有能够认出来。这个意义上,确实就像哼哼说的那样,人类都是愚蠢的,越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就越是视而不见。
曹鹤阳不知道朱云峰到底遇到了什么,只知道连篇累牍的关于朱云峰痛失所爱,决定为故去的丈夫守身如玉的报道就像是在嘲笑他来到首都的举动一样,而打击还不止如此。
既然自己原以为的爱情根本不存在,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显然也根本没有寻找自己,曹鹤阳打算打掉孩子,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然而检查身体的时候他又被告知,自己居然中了毒。
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复合毒素,甚至根本没有名称。
“总的来说,这是虫族的一种分泌物。”当时为曹鹤阳治疗的医生这样解释,“是为了保护虫后,让她怀孕期间能够更为安全。”
“你的意思是说,我中的是虫族的保胎药?”曹鹤阳觉得难以置信。
“嗯……你要这么理解也没有错。”医生继续说道,“不过这种东西对人类来说是有毒的。”
“我根本没有接触过虫族,怎么可能中毒?”曹鹤阳发誓,要不是这里是帝国国立医学研究院附属的专科医院,他一定会把医生当成骗子。
“这种物质一般是雄虫在和虫后交配时分泌的。”医生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说,“所以理论上,也可以通过……那种途径传播。你怀孕了,不是吗?”
曹鹤阳觉得自己傻了,他愣愣地问:“你的意思是,我是被那个混蛋传染的?那他呢?他为什么活的好好的,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难道我是他的解毒剂?”
“嗯……倒也不是这么说。”医生说,“人和虫族的身体构造还是相差很多的。一两次……并不足以解除毒性,所以也可能……”看着曹鹤阳越来越黑的脸色,医生轻咳一声说:“总而言之,因为这种情况,你没有办法打掉孩子,否则会死的。你只能等他们在你体内孕育到足够大。不过根据帝国法律,到那时候,你的孩子就已经有了生命,必须移到人造子宫中直到他们出生。我来给你做登记吧!”
就这样,曹鹤阳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
当孩子在人造子宫中的时候,曹鹤阳曾经试图刺杀朱云峰,不过守卫森严的将军府并不是他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破落贵族能进的。
孩子出生后,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手忙脚乱中的曹鹤阳,一度试图放下仇恨,可是孩子周岁后突然发作的毒素让他重新开始嫉恨朱云峰,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烈。
因为毒发起来实在是太痛苦了。
每当毒发,曹鹤阳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一样酸疼无比。毒发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越来越短。止痛剂从最初的有明显抑制作用到渐渐无用。他的房间永远冷得仿佛冰窖一样,是因为一旦到了温暖的环境里,那难忍的酸疼会被无数倍放大。
而这个时候的朱云峰在做什么呢?他在悼念他的亡夫,甚至以为他报仇的名义发起数场规模不一的战争,凭借战功从中将一路升到五星上将。
曹鹤阳无数次咬牙切齿地诅咒他,甚至差点被仇恨吞噬,却在哼哼清澈的目光中重新清醒过来。
哼哼的早慧让曹鹤阳不得不正视他和朱云峰的关系。
理智上曹鹤阳可以大概厘清当年事情的脉络:朱云峰携新婚丈夫蜜月旅行,途中遭遇虫族的伏击。丈夫惨死,他身受重伤,随后被自己捡到。因为受伤或许还有中毒的关系,朱云峰变得痴傻。在和自己发生了关系之后,好吧,是许多次关系之后,他的毒转移到自己身上,从而痊愈。他应该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情,当然也或许是他的地位让他必须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总而言之,自己曾经爱着的那个傻瓜烧饼和如今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朱云峰阁下并不是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一点关系没有。他并没有必要为自己或者孩子负责。
这样想着的曹鹤阳终于可以将大部分精力都用到孩子身上,除了偶尔悼念自己年少时的爱情,再也不主动去想朱云峰。
再后来,因为毒素的关系,曹鹤阳出现了早衰的症状,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他更是把全部精力放在酒馆的经营上,放下了其他一切情绪。所以才会在哼哼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告诉他“不恨了”。
“恨”这种情绪太过强烈,自己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享受这种奢侈的情绪。哼哼太聪明了,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起疑了。曹鹤阳知道他在偷偷查资料,只是因为自己的情况太罕见所以才能暂且隐瞒住他。自己得想个法子,不能让他看出破绽来。
这样想着的曹鹤阳,不安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月光清冷,佝偻着身子缩在床上的身影更加冰冷,若非浅浅的呼吸,他简直像是一具尸体。
窗外,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