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下层”这个词儿可能有许多种含义，不过在“回响”号上，所谓的“下层”就是指20层以下，确切来说是1到18层，人们通常把这里称为“地狱”，这里住着那些被响总标记为“反叛者”的人。当然，他们并不全都是反对“响总”，事实上，大多数人是犯了盗窃、斗殴之类的罪行。然而在“回响”号上，一旦你被贴上了“反叛者”的标签，那你的余生都将在这地狱般的“下层”度过。
飞船的19层是飞船的垃圾处理区，这里被设计成一个庞大的无人工厂，设备由寒冷的金属和鲜明的LED指示灯构成，与其说是为环保而存在，不如说是为了船上生活的持续和延续。长长的传送带像一条巨大的蛇，缓缓地移动着各种各样的废弃物。这些废弃物首先会经过一个初步的筛选，大块的、易碎的或有害的物体会被分离出来。随后，每一种物质都会被精确地分类和处理。有机废弃物被转化为有用的化合物，而不可分解的物质会被存储，以备将来的科研之用。
虽然这一切都是全自动化的，但是“反叛者”们却在这里找到了生存的另一种方式。他们深知飞船的运作原理，知道在垃圾被正式定义为“物资”前是最好的行动时机，熟练地从传送带上捡拾各种所需的物品。对他们来说，这些被丢弃的东西不仅仅是“垃圾”，更是赖以生存的重要资源。
19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味，尖锐、刺激，像是长时间发酵的混合物，犹如一阵阵海潮般扑面而来。饶是朱云峰这样的人，在进入的时候，都有捂住鼻子的冲动。
此刻出现在朱云峰眼前的是一条条庞大的传送带，上面堆满了各式垃圾。腐烂的食物残渣、废旧的电子元件和各种生活垃圾混杂在一起，放射出一股独特的臭味。朱云峰终于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但那刺鼻的气味还是无处不在，钻入鼻孔、喉咙，仿佛想要侵占他的整个身体。不远处，一群“反叛者”正在这垃圾海中挑拣物资，他们的脸上满是油渍和污垢，但眼中却毫无厌恶，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环境。
朱云峰没有在19层多留，因为这里依然有不少摄像头，可能会拍到他，他快步穿过几条传送带，朝18层的方向跑去。
19层到18层之间的连接处，甚至不能称其为“通道”。它更像是一个被踩踏得凹陷下去的裂缝，宽度不过一个人身，地上沾满了污泥和液体，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可能会使人滑倒的地方。
当朱云峰跨进18层时，眼前的景象更是令他大吃一惊。这里没有传送带，没有机械的嗡嗡声，只有一片黑暗和混乱。一些昏暗的灯光从角落里散发出来，那是由各种被丢弃的电子设备拼凑起来的简易灯具。四周墙壁上满是涂鸦和标语，反抗的、绝望的、悲伤的……每一个字迹都像是在诉说这个地方的悲凉和无助。人们生活在狭窄的空间里，他们用废弃的布料、金属和木板搭建起临时的“家”。
在这里，他们生活得如此拥挤，甚至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了任何隐私。这种肉眼可见的贫困和窘迫，让朱云峰想起他曾经学习过的一个词语——贫民窟，据说那是旧地球上生活环境最差的地方。可是在旧地球上，那样的地方还有阳光，而这里，只有冰冷的金属和机器的阴影。
朱云峰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哪怕他一路逃下来，非常狼狈，可他的情形也比这些“反叛者”好太多了。光是他那头整齐剪裁的短发，就已经让他与这里的居民截然不同。
此时的朱云峰身上穿的是高级合成纤维制作的衣物，虽然上面沾染了些许灰尘和污渍，但仍然可以看出衣物的质感上乘，与这里居民身上那些拼凑、破损的衣裳形成鲜明对比。鞋子也同样是昂贵的款式，即使现在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
这样的外表，使得朱云峰在这里显得非常突兀。那些“反叛者”也似乎很久没见过这样衣冠楚楚的“外来者”。不少人都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朱云峰，他们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刀刃一般划过他的身体，似乎是在评估他的实力。
朱云峰知道，这里是没有任何规则可言的，一切都靠拳头说话，他努力挺起胸膛，还撩起了衣角，露出了自己结实的腹部，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希望那些人会重新评估与他为敌的代价，打消抢劫他的念头。
“诶呦！这不是朱大队长嘛！”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响起，随即引起人群一阵骚动。
“朱大队长？谁？”
“不知道啊！”
“是不是那个卫队长。”
“好像是！”
朱云峰听到那个声音就知道要糟，有人把自己给认出来了。身为飞船的卫队长，他处理过太多“反叛者”。他知道，这声音的主人，一定也是他过去曾搜捕过的“反叛者”。那深含敌意和怨恨的语调，仿佛锐利的刀刃，让他的脊背感到一阵寒意。
作为飞船的卫队长，他曾带领过无数次的搜捕行动，将那些被标记为“反叛者”的人或拘捕或驱逐。虽然每一次行动，他都尽量确保伤害最小，但在紧张的对抗中，什么都可能发生，他也不敢说自己手上没有沾血。下层的这些“反叛者”对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感，尤其是那些曾因他而身受重伤，或失去了亲人和朋友的人们。
“还真特么的是朱云峰！”
“你也有今天！”
一群人鼓噪着把朱云峰围了起来，他感受到周围人群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信号，准备对他发起攻击。他心中暗骂自己的大意，下来之前居然忘记进行伪装，以至于让人轻易认了出来。
“朱云峰！你为什么到这里来？难道也是被赶下来的吗？”有人问。
朱云峰没有回答，他的大脑迅速转动。如果被这些人知道自己也已经成为了“反叛者”，身后没有大部队支援，说不定他们真的会立刻扑上来把自己给撕碎。
“朱云峰！你不说话，难道真的被我们猜中了？”
“哈哈哈！你这狗腿子也有今天！”
围着朱云峰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不停鼓噪，还有人抄起木棍铁棒，眼中闪烁着兴奋和复仇的火光，就像捕食者盯着即将成为猎物的目标。不过朱云峰威名实在太甚，过去的搜捕行动给了他们一种难以言表的心理压迫，哪怕这样的情况，都还没有人敢立刻动手，也没有人打算率先冲上来。
朱云峰知道，这样的僵持是非常脆弱的，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旦有人冲破这道屏障，他将面临真正的生死考验。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内心在迅速计算着如何从这危机中逃脱出来。
“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出现，朱云峰的心却漏跳一拍。那一刹那，无数往日的画面涌上心头——那些温馨的午后、那些无尽的夜晚、还有那个决定性的跃下瞬间。
自从那天之后，他找遍飞船却一直没有找到他，就猜测他来了下层。
接受李鹤东的建议，逃到下层，不仅是因为这里安全，更因为朱云峰也牵挂着这里，永远无法抹去。
曹鹤阳在这里显然有一定威望，只是一句话，围着朱云峰的人立刻做鸟兽散，不过仍然有几个不肯走的，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回事儿？我说的话没用是吧！”曹鹤阳的音调高了些，似乎有些生气。
“四哥！”离朱云峰最近的一个男人开口，“这是朱云峰！他是……”
“我知道！”曹鹤阳瞥了朱云峰一眼，“卫队长嘛！”
“我们这里好多人都是被他害的！”男人说。
“职责所在。”曹鹤阳说，“你也说了他是卫队长了，咱们这儿也不是没有卫队的队员，不说旁的，老谢不就是？怎么你还想把老谢也赶走啊！”
听曹鹤阳提到“老谢”，那男人连忙摇手，随后“当啷”一声扔下手上的铁棍，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他又停下，转头朝朱云峰狠狠啐了一口，这才真的离开。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扔下手上的家伙，跟着走了。
“阿四！”朱云峰看着眼前的曹鹤阳，他瘦了很多，脸上满是疲惫，嘴唇也起皮了，看起来过得很辛苦。他的眼镜碎了一片，被透明胶笨拙地将碎片粘在一起，显得有些凄凉，一点儿都没有当年首席工程师的样子。
不过另朱云峰惊讶的是，曹鹤阳眼中射出的光芒是如此耀眼，和从前忧心忡忡的样子相比，判若两人。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不再为外界的风云变幻所动。
“阿四！”朱云峰又叫了一声，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
曹鹤阳却没有搭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