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二章 夜话
朱芸枫在忠勇侯府的院子很规整，三间正房与东西两边的耳房打通，一边用作洗漱，一边则是库房。
朱芸枫想着兄长明日就要离开京城返回黑水郡，这一年她多多少少也攒了些东西，便要素梅开了库房，给朱皓枫挑些东西带走。
曹鹤阳笑吟吟地看，见她手上拿着两匹亮粉色的缎子，一会儿放下，一会儿又重新拿起来，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小饼，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上前细细看了看，说：“这是南边来的吧，江宁府的彩缎，听说是用了西洋人的玩意儿，织得又快又密，花纹也漂亮。”
朱芸枫点点头，说：“这两匹是我刚到的时候在东市买的，原本想着做一身袄子。”犹豫再三，她将缎子递给素梅，说：“包起来吧，明日给哥哥带走。”
“这缎子给舅兄？”曹鹤阳心说这颜色怎么看朱皓枫也穿不了吧！
朱芸枫说：“我……穿这个颜色不好看。不如让哥哥带走，等成亲了送给嫂嫂。”
曹鹤阳原想说那你不如直接送给孔二姑娘，又一想，这缎子虽然贵，但在上京城不算什么稀罕物。可如果到了黑水郡，让朱皓枫拿出来送给妻子，那意义自然就不一样了。
素梅接过缎子，想了想还是说：“夫人，这缎子让老爷带回去自然是好，可……你一直想要一身粉色的袄子，一直也没做……不如咱们过几天再去买一匹吧！”
朱芸枫摇摇头，没有说话。
曹鹤阳见状，眼珠子转了转，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帮着朱芸枫继续挑选。
二人给朱皓枫装了满满一箱子东西，让人送去朱皓枫院里，这才回了自己屋里洗漱安置。
朱芸枫被曹鹤阳搂在怀里，想着曹鹤阳之前跟自己说的话，问道：“你之前说，有些话，要到我这里才好讲，是什么意思？王府里……”
曹鹤阳握着朱芸枫的手，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说：“有些话，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沉默良久，朱芸枫也没有催促，因为她相信曹鹤阳既然说了会告诉她，就一定会告诉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朱芸枫偷偷打了个哈欠，曹鹤阳才终于说道：“我母亲……我是说我的生母，或者……是被人害死的。”
朱芸枫精神一凛，刚刚的些许困意立刻烟消云散。
曹鹤阳说：“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生母，无名无分，甚至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母亲亲生的。”
朱芸枫轻轻“嗯”了声，朝曹鹤阳怀里钻了钻，无声地表示自己的安慰与支持。
曹鹤阳说：“我很好奇我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也知道母亲可能会不高兴，但还是想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曹鹤阳说：“我……问不到。”
“问不到？”
“府里的下人，没有人知道我的生母，没有人认识她。不知道她的样子，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平日里爱做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曹鹤阳说。
“可是……不是还有日升茶楼么？”朱芸枫问，“你说过，那是……”
“是我生母的父亲的产业。”曹鹤阳说，“可是他们也已经去世了。”
“亲眷朋友，伙计客人……”朱芸枫问，“都没有人知道吗？”
曹鹤阳说：“没有，一个都没有。”
“那王妃……”朱芸枫话一出口就明白了过来，说：“是了，王妃定然是不会告诉你的，你也不好问。”
“我一直很想问，一直又很怕问，生怕问出一些什么来。”曹鹤阳说，“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梦见一个人，她一时对我很温柔一时又浑身鲜血地问我为什么不替她报仇。”
朱芸枫叹了口气，想着那时候曹鹤阳还那么小，却要承受这些，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说：“你那时候过得一定很辛苦。”
“十岁那年，突然有个人来找我。告诉我，他是我父王留给我的人。”曹鹤阳说。
“晋安王？”朱芸枫不解，“他……不是……”
“父王走之前，也生怕自己遇到些什么，所以留下了一些人手。”曹鹤阳说，“我母亲不知道。”
这句“不知道”其实已经代表很多意思了。晋安王走之前留了一些连王妃都不知道的人，那岂不是说当时晋安王就已经在防着王妃了。长辈夫妻之间的事情，朱芸枫不好多说，只是问：“那他……知道你生母的事情吗？”
曹鹤阳说：“按照他的说法，当年我生母父亲的茶楼，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一笔银两周转，他就去借贷，结果还不出。后来才知道，是有人看上了我生母，特地做了这么一个局。”
“能够让人这么挖空心思，她一定很漂亮。”朱芸枫说完，又补充道，“肯定的，因为你也很漂亮。”
曹鹤阳没想到朱芸枫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直郁郁的心情好了不少，继续说道：“后面的戏码很老套。我父王鱼龙白服，正好救了我生母，问清楚了情况。我生母为了报恩，就入了府。”
“那当时王妃……”朱芸枫问地小心翼翼，“王妃同意吗？”
“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似乎也没有反对。”曹鹤阳说，“我生母的父亲因为那件事儿，心情大悲大喜，坏了身子，没办法照管茶楼，生母禀了母亲，母亲就寻人接手。再后来……就是我父王去黑水郡，走之前留下一班人手。”
朱芸枫想着之前的事情，问道：“是……那个叫曹平的吗？”
“平安顺遂，是四个人。”曹鹤阳说，“不过找我的那个人，叫做曹勇，勇叔年纪大了，如今在庄子上养着，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
“好。”朱芸枫应道。
“曹平名义上是我的小厮，不过他管着王府的眼线，曹安跟在我身边，可以算是我的护卫，曹顺管着我所有的铺子，曹遂……”曹鹤阳顿了顿说，“我派他出去，查一件事。”
朱芸枫问：“是……父王的事情吗？”
曹鹤阳轻轻抚摸朱芸枫的头发，问：“你怎么猜到的？”
“你说十岁的时候，那位勇叔就找到你了。可见那班人跟着你肯定也有许多年了。曹平和曹安我见过，和你年纪差不多，那两人我猜应该也是。”朱芸枫说，“他们既然都姓曹，又是王爷留给你的，想来对王府和对你是忠心的。你生母……毕竟在内院，曹遂去查不方便，你又说你派他出去，我就想着……应该是你父王的事情。”
曹鹤阳说：“小饼，其实你真的很聪明。”
朱芸枫问：“这件事，与我们家总归是有关系的，你……要我哥帮忙吗？虽然当年他也还是个孩子，但也已经七八岁了，总应该知道些……”
曹鹤阳在朱芸枫额头吻了一下，说：“不用了小饼，当年的事情……我信……与岳父大人无关。”
“小四！”朱芸枫有些激动，这些年无论其他人怎么评价晋安王，可大多数人都觉得若不是当年的神威大将军贪生怕死龟缩不出，说不定晋安王就能活着回来。
略略平复情绪，朱芸枫又说：“小四，无论如何，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更我哥说一声，我是觉得……”
“小饼！”曹鹤阳叹了口气，说：“你想一想，若是我父王当日活着回来，现在会是个什么情形？”
这一句话，如同在朱芸枫满腔的热忱上泼了一盆冰水。朱芸枫差点儿控制不住叫出声来，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随后压低了声音问：“陛……陛下？”
曹鹤阳说：“或许是我误会了。可是……人……总是会朝最坏的方面想。”
朱芸枫的心怦怦乱跳，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若是果然如曹鹤阳猜想的那样，当年的事情跟陛下有关，那曹鹤阳光是派人出去查就很危险，难怪他会不想哥哥牵连进来。
又是一阵沉默，曹鹤阳说：“其实……在我原本的想法里，是不想这么早娶亲的，因为若是妻子不合意，我在王府里就真的没有任何立足之地了。可是我遇到你了，小饼，那天你拍我肩膀，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曹鹤阳还记得那日花灯下的朱芸枫，他回头见到她时，心中也是很惊艳的。没有上京城里一般姑娘的羞怯，就那样直白而热烈地看着你，仿佛见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然后……她就这么扭头跑了。
想到当日的情形，曹鹤阳问：“其实我一直想问，小饼，当时你怎么就突然跑了呢！”
“啊？”朱芸枫还在想曹鹤阳的身世，他生母死的蹊跷，虽然王妃对他一直不错，可若是真的没有鬼，那他又怎么会查不到生母半点痕迹。他父亲也死得不明不白，而其中甚至牵涉到了血腥的皇位之争。如果他的猜测全部都是对的，那就意味着他现在身边荆棘密布。朱芸枫还在想着要怎么安慰他，没成想他却已经跳到另外一件事情上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