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 牵连
一个人，到底要对另外一个人憎恨到何种程度，才会在他死后表达喜悦之情。曹鹤阳想象不出，当今陛下和自己的父亲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他不惜以身犯险，一定要杀了他。
朱芸枫还是有些疑惑，问道：“哪怕你献上了……首级……”一边说她一边伸手指了指上面，“他又怎么会当着你的面写那样的文章，你难道是他心腹不成？即便是心腹，也不可能如此感情外露吧！”
朱芸枫的话提醒了曹鹤阳，朱顺刚刚的话确实很不合理，这不像是个正常人会做的事情。
朱顺苦笑一下，说：“侄女的话很有道理，你年纪这样小，见机却这样快，可见是个聪明人。不像我，我当日若是有这种见识，这些年就不会过得这么惨了。”
“什么意思？”朱芸枫问。
“当日他会在我面前如此真情外露，绝对不是因为信任我，而是因为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朱顺说，“可笑我是很后来才想明白这件事情的。”
停顿片刻，朱顺继续说道：“那日后来，他叫人赏赐我酒肉菜肴，我很小心，所有东西都是他用过了我才用。不过没想到还是着了道。他叫人在里面下了迷药。他吃了无碍，不过就是睡一觉。我睡着了，却是要命。好在当年我身强体壮，加上常年受伤，普通的麻沸散一类的药物对我作用不大，所以我当日提前醒了。我醒来之后就察觉到气氛不对，打倒了看守，逃了出来。”
“还是不对。”曹鹤阳说，“你说的手里的东西……若是当日被他迷倒了，你又怎么能拿得出来？”
朱顺说：“我逃走之前在炭盆里扒拉出来的。他当时烧了，但是烧的不完全。”
曹鹤阳与朱芸枫对视一眼，都觉得朱顺的话不尽不实，但也知道他不会说更多了。
“我父王的首级……”曹鹤阳说这句话的时候，紧紧握着朱芸枫的手，仿佛这样才有力气把话说出来。
朱顺摇头，说：“当日我交给他了，至于他到底是带回上京城，还是就地处置了，我就不知道了。”说完他又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就地处置。以他当日的狂太来看，说不定会放在身边日日把玩。”
曹鹤阳听得一阵恶心，不打算再理朱顺，扶着朱芸枫一起转身走了。
“喂！你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朱顺在背后问。
曹鹤阳不理他。
“那个什么夏永旭一直在找我。”朱顺又说。
曹鹤阳依然不理他，与朱芸枫二人出了院子，对守在外面的朱晓和素兰说：“跟舅兄商量一下，找个隐秘地方，把人关起来吧！”
“王爷……不打算杀他？”
“杀他作甚？”曹鹤阳冷哼一声，“若是真如他所说，皇帝陛下真的因为他手上的东西就投鼠忌器，那他活着岂非对我们来说更有用？”
朱晓想了想，觉得曹鹤阳说得有道理。
朱芸枫又问：“那个什么夏永旭，你打听过他的来路了吗？跟夏老将军是亲戚吗？”
朱晓摇摇头，说：“不是。只是恰好都姓夏而已。”
“这么巧都姓夏，又这么巧是他来接任？”朱芸枫嘟囔道，“我哥知道了吗？”
朱晓点点头，说：“夏守备调来的时候，侯爷便查过他了。只不过他是关城守备，我们动作不好太大。”
“哥哥有防备就好。”朱芸枫说完仿佛想起什么，叫了一声“哎呀！”
“怎么啦？”曹鹤阳一阵紧张，“小饼你是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朱芸枫说，“我是想到曹遂受伤，不知道是不是顺叔下的手，刚刚应该问一下的。”
“应当就是他了，不用怀疑。”曹鹤阳说，“除了他，谁能让曹遂吃个这样的暗亏。”
二人一路走回自己屋子，曹鹤阳坐下后就开始发呆，一直没有说话。
朱芸枫也没打扰他，只安静坐着，后来更是干脆歪着头睡着了。
曹鹤阳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朱芸枫已经睡着了，他笑了笑，起身轻轻把朱芸枫搂进怀里。
“嗯……”朱芸枫睁开眼睛，还没有非常清醒，只迷迷蒙蒙地看着曹鹤阳。
曹鹤阳说：“累了就躺下睡吧！”
朱芸枫这下算是醒了，点点头，又摇摇头，问：“你呢？你打算睡了吗？”
曹鹤阳说：“嗯，我陪你。”
朱芸枫安心躺下，看着在她身边和衣而卧的曹鹤阳，问：“小四，你还不睡是吗？”
“我……”曹鹤阳这会儿确实有些睡不着，可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跟朱芸枫开口。
“怎么啦？”朱芸枫问，“我们之间还有话不能说吗？”
曹鹤阳有些犹豫道：“我之前没顾上说……”
“什么？”
“我母亲……派了一队人朝这里来。”曹鹤阳说。
“啊？”
“宣旨的人带来了母亲的家书，知道你有了身孕很是高兴。”曹鹤阳说。
“还有呢？”朱芸枫没有傻到觉得晋安王妃……不，现在是太夫人了，让人带一封家书就为了表示欣喜之情。
“母亲说，我们俩年纪轻没经验，她派了一队人，护送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并一些会用到的吃食补品运过来。”曹鹤阳说。
“挺好的呀！”朱芸枫说，“母亲心疼我。”
曹鹤阳问：“你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朱芸枫觉得曹鹤阳莫名其妙。
“你不担心那些嬷嬷……会对你不利？”曹鹤阳问。
“啊？”朱芸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曹鹤阳的额头，“小四，你是不是平日里话本子看多了，人也傻了啊！”
“什么？”
“就是说……你怎么会觉得母亲要对我不利？”朱芸枫说，“你袭爵了，我也是王妃了，我们的孩子会是晋安王府未来的世子。这么说吧，我生下孩子，我们这一脉才稳固了。否则母亲靠谁养老送终？”
“这……”
“退一万步说，哪怕她对我真的不满意，想要给我立规矩，又或者是暗害我，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朱芸枫说，“你已经袭爵了，我们还是在黑水郡，在冰城，她又不是傻了让人在这里害我。那些人不要命了吗？”
曹鹤阳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说：“是我想岔了。”
朱芸枫看着曹鹤阳，问：“小四，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心事？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你平日里根本不会想不清楚的。”
“我……也说不清楚。”曹鹤阳一边说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一来，那件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我心里的石头可以算是放下了。可是……接下来我要怎么办，却是一点都想不明白。二来，从小到大，他对我都不错，甚至很亲近，虽然我也曾经隐隐有猜测，但没有实证，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现在……虽然朱顺肯定还有些话没有说清楚，可是大方向上是不错的，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不知道要怎么办？”朱芸枫重复了一遍，想了想，继续问道：“你……想报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曹鹤阳说，“若是普通人家，叔父杀父夺产，那身为儿子的，一定是要报仇的。无论是告官也好，私刑也罢，总不能无动于衷。只是我的这位叔父……如今的地位不一般，若是要报仇……那可真是千难万难。”
朱芸枫点了点头，又问：“可是……你不是怕困难的人。”
曹鹤阳说：“困难我自然是不怕的。可是若是为了报仇，将整个天下都陷于危险之中，那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你是担心兵祸？”朱芸枫明白了，“你不想扯旗造反，是因为不想百姓陷于水火。”
“如今这天下，虽然不算太好，但大家好歹能吃一口饭。”曹鹤阳说，“我这阵子在冰城和关城之间来往，见虽然也有不少贫苦之人，但官府和富户好歹会为他们搭个窝棚，每日里施粥，总能让他们熬过冬天。若是起了战事……”说到这里，他重重叹了口气。
朱芸枫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边说她一边拉起曹鹤阳的手，“你不想因为自己拉百姓受苦，可是若让你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又不愿意。是不是？”
曹鹤阳点点头。
朱芸枫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问问母亲的意思？”
“啊？”
“那是她的夫君啊！”朱芸枫说，“你做任何决定之前总该告诉她一声吧！我不信她会无动于衷。更何况……”
“何况什么？”
“真的想报仇……也不是只有扯旗造反这一条啊！”说完朱芸枫轻声咕哝道，“就算你想扯旗造反，我哥是肯定不肯的。我……我也不愿意……”
曹鹤阳抱了抱朱芸枫，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你还有舅兄牵进去的。”
“我们是怕牵连吗？”朱芸枫不满道，“更何况，你我是夫妻，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牵连在其中，说什么不牵连。”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随后继续说：“再说了，我刚刚不是说了嘛！这世上要报仇，又不是只有扯旗造反一条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