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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朱云峰睡得很不踏实，国际饭店豪华套房的大床当然睡得下他们两个人，但朱云峰还是决定睡在外间的沙发上。无他，他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哪里堵了一块，没有搞清楚之前，他不想贸贸然跟曹鹤阳发生些什么，哪怕那其实是他心里一直非常期待的。
朱云峰是东北人，家里遭了灾，实在活不下去，他就跟着家人一路南下，在北京呆过，没有呆住，就继续朝南走。他爹说，南边天气暖和，哪怕是冬天，也冻不死人。跟家人过黄河的时候，因为人太多，船翻了，朱云峰是家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彼时他也不知道所谓的南边到底是哪里，只能混在逃难的队伍里，每天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朝南走。
到申城的时候，朱云峰停了下来，他不是想停下来，而是实在走不动了。那天他躺在弄堂口晒太阳，手里捧着小半个白馒头。弄堂里的那户人家是好人，每天都会拿些馒头白饭之类的东西出来施舍。朱云峰年纪不大，当时身体其实也不怎么好，可是为了那半个白馒头，他敢把命豁出去。在这一片到底也算有点名气，其他的小乞丐都有点怕他，见了他的面都会想办法躲开，不愿意惹他。
然后他就遇到了曹鹤阳。
朱云峰直到此刻还记得那天的情形。那是个夏天，还有半个月就要到端午了，弄堂里那户人家已经开始准备粽叶、糯米之类的东西准备包粽子了。朱云峰不免会幻想，说不定到了端午那日自己能吃到粽子呢！
“诶！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突然有人轻轻在朱云峰肩头拍了一下，吓了他一跳。
朱云峰回头，因为逆光的关系，他没看清楚那人的脸，只是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后来他知道那是一种叫“香水”的东西散发出来的。
“关你什么事儿？”朱云峰很不满自己的白日梦被人打扰，“这是你家的地方吗？”
那人似乎愣了下，想了想，说：“确实不算是我家的地方，抱歉啊！”说完就这么离开了。
当时的朱云峰还不是现在的朱云峰，否则他必然能从所谓的“不算是”三个字里咂摸出点味道来，猜到他跟弄堂里那户人家有关系。
那天傍晚时分，那户人家照例有佣人从后门出来给难民们发吃的，朱云峰运气却不好，那天不知道从哪来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泼皮，将食物抢了大半去，他只抢到半只馒头，还是从其他人手上硬拗下来的。
等其他人都散了，朱云峰窝在弄堂口，申城就这点不好，这个月份就有蚊子，弄得他晚上睡不好。
“给你！”突然有人递了一把艾叶过来。
“啊？”朱云峰再次回头，从声音他能听出来，这个人就是白天拍他肩膀的那个。这一次，朱云峰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样子。斯文清秀，带着一副圆眼镜，穿着长衫，要是手上再拿把扇子，那大概就是说书先生说的那种翩翩佳公子了。
“给你，拿着呀！”那人见朱云峰没反应，又将艾叶朝他递过去几分。
“你……给我这个？”朱云峰皱眉，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就对他好？
“对啊！”那人却说得理所当然，“晚上蚊子多，有这个在好歹能避一避。”
朱云峰眉头紧锁，思索半晌，从怀里掏出脏兮兮的馒头，掰了一半，递了过去。
“啊？”那人似乎是有些吃惊，“你给我？”
“对啊！”朱云峰说得理所当然，“总不能让你吃亏。我不占你便宜。”
然后那人笑了，他接过朱云峰递来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朱云峰心说，他就知道，这人定然是饿了，但他这一身长衫，想来又不屑于去拿弄堂里那家分发的食物，所以才会拿艾草来跟自己换。自己实在是厉害，洞察人心，一下就把人给看穿了。
如是想着的朱云峰很快就会知道，自己实际上大错特错。因为下一刻，那人咽下馒头，就朝朱云峰伸出手来。
“干嘛？”
“你给我馒头吃，我想谢谢你。”那人说。
“啊？”
“大晚上的，你睡在这里总归不是办法。”那人继续说。
“所以呢？”
“带你去我家吧！”那人说，“好歹有片瓦遮头。”
朱云峰思索了一下，他有些担心那人是在骗他，这一路走来他也见过很多残忍不堪的事，可是……这个人这么好看，他……总不能是骗子吧！
这么想着，朱云峰到底还是伸出手，让那人把自己拉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打算跟他走。然后他就来到了弄堂里的那户人家，然后他知道了，那个人是这家的小少爷，叫做曹鹤阳。
曹家在申城有一家棉纱厂，是曹鹤阳爷爷那一辈置办起来的产业，如今由曹鹤阳的父亲和姑母在经营。曹鹤阳的姑母不像这个时代的女子那样早早嫁人，她从小跟着哥哥一起读书，甚至还因为成绩好留过洋，讲究什么“自由恋爱”，对于自己父亲安排的婚事全然不屑。曹鹤阳的爷爷对此很不满意，可是这个闺女自幼疼爱，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时日长了也只能放任自流了。好在曹鹤阳的姑姑很有才能，加上棉纱厂多是女工，男人打交道多有不便，渐渐的她倒成了这厂子的实际管理者，曹鹤阳的父亲则大多数时间在倒腾古董字画，家中倒也颇为和谐。
朱云峰走进曹家大门那一刻，突然间就理解了什么叫自惭形秽，哪怕当时他其实压根儿不知道这四个字要怎么写。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其实朱云峰也搞不太清楚，反正他先是被提溜着去洗了个澡，随后又吃了一顿饱饭，甚至还有肉，然后就被扔到一个房间里，而曹鹤阳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你就先住在这里吧！”曹鹤阳笑着说，“我房间就在隔壁，一般也不会叫你做什么，不过对外，还是得说你是我的跟班。”
“给您当跟班？”朱云峰不自觉用上了敬语。
“你不想吗？”曹鹤阳抱歉道，“我确实有些一厢情愿了，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没办法跟家里说收留你。”
“不是不是！”朱云峰连忙道，“我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