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鹤阳离开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留下他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朱云峰当然是千般不舍，万般不肯，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留不住这样的曹鹤阳。
刘九思开车把曹鹤阳送到他家楼下，这是一栋老式公寓，没有电梯，加上人来人往的，在刘九思看来有些乱。一开始他其实很奇怪朱云峰为什么会把曹鹤阳放在这种环境里，毕竟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也算有点名气。后来，刘九思无意间看到一份代持协议，是朱云峰和他一个好朋友签的，然后他才发现，原来这栋公寓居然是朱云峰的产业。他不知道他是因为曹鹤阳住在这里才选择买下这栋楼，还是买下这栋楼之后想办法让曹鹤阳租了这里，这不是他能了解的。不过总而言之，他那时候才发现，原来这栋公寓除了曹鹤阳之外的所有其他住户都是被严格筛选过的。朱云峰要确保他们不会打扰到曹鹤阳，也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朱云峰并不是一个多么有耐心的人，跟着朱云峰的时间越久，刘九思就越能体会到这点。在他手底下工作，如果能保持三天不挨骂，那就说明你业务能力非常高了。刘九思一直觉得，这是因为朱云峰把他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给了曹鹤阳，只要是和曹鹤阳相关的事情，他就可以考虑得事无巨细。然而，另外一种程度上，朱云峰对曹鹤阳又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在刘九思看来，他这次出现在曹鹤阳面前的时机和方法都选得不好，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加好一点，也可以等时机再成熟一点，可他偏偏……只是在酒会上见了曹鹤阳一眼，就忍不住追去洗手间，听到他哭，就彻底失控了。
“谢谢你。”曹鹤阳的话把刘九思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客气。”刘九思下意识地回答，他知道现在的他不应该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他还是说：“无论如何，朱先生他……对您没有恶意。”
曹鹤阳闻言，眨了眨眼睛，心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天对我做了什么，虽然我确实也没有特别抗拒，但是他那能叫没有恶意吗？
不过想到刘九思开那么久的车把他送回来，他到底也没办法拉下脸来跟人说这个，只能说：“我跟他的事儿……你……不清楚。”说完也不再等刘九思说什么，开了车门下车。
回到自己的公寓，曹鹤阳什么都没干，直接扑倒在自己床上，他脑中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天和朱云峰在一起的画面。曹鹤阳想到他们一起在船上看星星，一起在花园里散步。阳光透过房间的窗帘撒在地板上，也撒在曹鹤阳自己身上，身体一半在地板上一半在地毯上，偏偏又被禁锢着身子动弹不得，这种感受，哪怕现在回想，他都恨不得把整个人蜷起来。
发现自己到现在还在想朱云峰，曹鹤阳忍不住骂自己没骨气，他从床上爬起来，冲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试图用冷水让自己清醒一点。
恰在此时，曹鹤阳许久没有响起过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关上水龙头，曹鹤阳随手拿毛巾抹了一把脸，然后去接电话。
电话是张姐打来的，曹鹤阳一接起来，就先听到那边一连串的惊叫声！
“阳阳！阳阳！阳阳！我们发了！彻底发了！”张姐的声音里满是掩藏不住的兴奋。
“什么？”曹鹤阳愣住了，他印象里，张姐只有最初带他那半年里才会管他叫“阳阳”，后来发现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就叫他的名字，再后来就“你”来“你”去的了。
“阳阳！”张姐说，“大制作！有大制作！”
“啊？”
“还是我们阳阳能干！”张姐说，“对了，我听刘先生说已经送你回去了，你有空吗？我把剧本和合同给你送去家里？”
“张姐，你等一下……”曹鹤阳完全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全程都是张姐在自说自话，然后她就这么把电话给挂了。
曹鹤阳皱眉，张姐说了那么多，其实有效信息没多少，唯一让曹鹤阳有些在意的是她说“刘先生说”，所谓的刘先生，应该是说刘九思没错吧！张姐和刘九思……他们认识吗？熟悉到这种程度吗？曹鹤阳直觉上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现在脑子乱哄哄的，脑海中的朱云峰还缠绕不去，影响了他的逻辑思维和判断。
想了想，曹鹤阳到底还是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把屋子稍微收拾了一下。等他做完这一切，门铃也被按响了。
曹鹤阳打开门，张姐进来，颇为自来熟地从鞋柜里取出拖鞋，没等坐下就朝曹鹤阳晃了晃手上的文件夹。
“什么？”曹鹤阳问。
“合同！”张姐说，“还有新剧本。”
“剧本？”曹鹤阳接过文件夹，把合同放一边，先看起了剧本。剧本不厚，显然不是全本，大概率只有故事梗概和主要人物介绍，以及前面两三集内容，这也是正常操作。曹鹤阳见剧本封面写了三个大字，圣母院，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啦？”张姐问，“你都没看呢！怎么这个表情？”
“这什么破名字啊！”曹鹤阳问，“巴黎圣母院？翻拍？你确定是大制作？不是什么山寨片吧！”
“诶！你可别这么说。”张姐说，“你看看制片人和编剧是谁再说。”
曹鹤阳于是翻开剧本，发现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说陌生是因为这些年他再也没见过这两个名字，说熟悉，是因为他入行的那部片子，也是和这两位合作的。
“这是……”曹鹤阳震惊了，“这怎么会找我？”
“那还不是你厉害！”张姐笑眯眯地说。
“什么？”
“我都知道的。”张姐说，“刘先生送你回来的，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
“你跟朱云峰本来就合作过嘛！那这么多年了，你们再续前缘……”张姐的话嘎然而止，因为曹鹤阳的眼神凶得吓人。
“这么多天你都没找过我。”曹鹤阳看向张姐，这一刻因为愤怒，他的脑子也终于清醒了起来，“刘九思给你打过电话，你知道我这几天跟朱云峰在一起，所以你没找过我。”
张姐点了点头，说：“酒会那天晚上我就接到刘先生电话了，说你跟朱云峰在酒店的洗手间碰到，寒暄了几句，聊得很投缘，你们临时起意一起去度个假。”
“你就一点儿没怀疑过？”曹鹤阳问，“你不怕他们把我卖了吗？”
张姐小声咕哝道：“他们图你啥？朱云峰真要卖了你，能赚几个钱？有他一个通告的酬劳多吗？”
“你！”虽然张姐的话很扎心，但是曹鹤阳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话。
“所以，你跟朱云峰……”张姐问得小心翼翼。
“我跟他没关系。”曹鹤阳说得理直气壮，随后又在张姐了然的目光里败下阵来，承认道：“这几天我确实跟他在一起。”
“嗨！”张姐上手拍了曹鹤阳一下，说：“我就知道，我们阳阳能干。”
“可是……我不想接这部剧。”曹鹤阳说。
“曹鹤阳！”张姐显然生气了，“你又在搞什么？”
“我……”曹鹤阳默默低下了头，“我不想再跟他合作。”
张姐眨眨眼睛，问：“你都没看剧本呢！谁说朱云峰要参演的？”
“啊？”曹鹤阳一愣，他迅速打开剧本翻看起来。总体来说，秉承编剧于老师的一贯风格，这是一部偏文艺的剧，梗概是主角晚年生活在圣母院里回想他这一生的经历。比较流行的说法就是用人物的个人命运见证时间流逝，彰显家国情怀。
“只有一个男主角吗？”曹鹤阳问。
“你看主要人物介绍。”张姐说，“我没看出来朱云峰能演谁。”
曹鹤阳仔细看了眼，确实如张姐所说，剩下的几个角色里没一个需要劳动到朱云峰的，即使有，似乎……也不会跟自己有对手戏。
如果是这样的话……曹鹤阳又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可是……
“这个本子……”曹鹤阳问，“是什么时候拿到的啊？”
“就是酒会的第二天。”张姐说，“噢，是快递直接发过来的。里面还有一封信，让我收到之后跟于老师的工作室联系呢！”
“于老师工作室寄出来的？”曹鹤阳问，“他们工作室好像不在我们市吧！”
“对啊！”张姐说，“在津门，于老师是那里人。”
“嗯。”曹鹤阳应了一声，随后又不说话了。
“祖宗，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资源，你快点把合同签了吧！”张姐说，“你不知道，因为这份合同，我这几天在公司里走路说话都硬气好多。乔琪那个小贱人看见我都开始管我叫姐了。”
乔琪是张姐的后辈，张姐一手一脚带她入行，结果她反手撬走了张姐的艺人。那个艺人发展得很好，算是公司的台柱子，张姐还没办法跟她撕破脸。每次提到她，张姐就咬牙切齿的，恨不得能把她扒皮抽筋。
听张姐这么说，曹鹤阳禁不住心软。这些年张姐就带自己一个，确实是屈才，难得有这么个机会，郭大制片和于大编剧合作的电影，当然应该算是第一流的制作班底了，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资源了。
叹了口气，曹鹤阳还是妥协了。十九岁的曹鹤阳或者会信誓旦旦，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是二十七岁的曹鹤阳……他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话说，都不需要面试吗？”曹鹤阳问，“于老师就直接选我当主角？”他还是有些疑虑，“张姐你要不然再确认一下？”
张姐立刻把合同拿出来，说：“你是傻子嘛？人家有这种机会直接就签了好么，哪怕于老师回头真的反悔，或者资方塞人进来，你戏份肯定不会少的。对你来说，难道不等于直接飞升了嘛？”
曹鹤阳知道张姐说得都对，可是落笔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张姐，我……”
张姐却已经去一旁打电话了。
曹鹤阳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落笔把合同签了。
郭大制片的项目果然和圈内其他项目不同，不过一个多月的工夫就已经完成了前期筹备。这一个多月里，曹鹤阳大部份时间都窝在家里，他手上的剧本还是只有那几页，他问过几次，张姐说于老师工作室那里就给了这些，随后又有些为难道：“咱们这个咖位，难道还能杀去津门要么？再说了，你也知道于老师的风格，真到了现场，随时有可能给你飞页的。”
曹鹤阳想到当年自己拍《标识牌》的时候，于老师也是这样，自己都是临时背台词儿，甚至有时候和朱云峰全凭感觉。一想到当年的事情，曹鹤阳就免不了会想到他前几天和朱云峰在星之堡的种种，一想到那几天，他就脸红心跳，必须不停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情绪，自然也就顾不上再追问张姐什么了。
当然，曹鹤阳自己也跟筹备组以及于老师的工作室联系过，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自己需要提前准备的，没想到两边的回答都很一致，都告诉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用尽量自然的状态进组。
这话说了其实和没说一样，曹鹤阳压根儿不知道所谓“自然的状态”是什么。不过反正人家这样说了，曹鹤阳也乐得轻松，这段日子除了饮食上依旧注意，以及按照张姐的安排去上形体课之外，其余时间就是刷剧打游戏，倒也乐得轻松。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滑过去，曹鹤阳打包好行李物品，在张姐的陪同下上了飞机。直到张姐办完值机，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要去京城。
“张姐……”曹鹤阳有些许犹豫。
“怎么啦？”张姐倒是兴致勃勃，一路上跟他数着这次可能会合作的演员和一些业内知名的团队，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怎么去京城？”曹鹤阳不解，“这个戏……在京城拍？”
张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不然呢？”
“不是在影视城吗？”曹鹤阳一直以为会在南方的那个著名的影视城拍摄。
张姐摇了摇头，说：“郭大制片和于老师都觉得应该要实地取景。”
曹鹤阳挠头，又问：“这次导演是谁啊？”
“也是你的老熟人，高大导演啊！”张姐说。
“啊？”曹鹤阳内心隐隐不安，高导是《标识牌》的导演，他隐约觉得似乎除了朱云峰，一切都跟八年前一模一样。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他几乎是被张姐拽着上了飞机，落地就被剧组的专车接到了酒店。
“这是剧本。”曹鹤阳刚刚收拾完东西，张姐就抱着厚厚一沓剧本来找他，顺便把剧本给了他。
“这是全部？”曹鹤阳看着剧本问，“于老师居然在开拍前就能写完？太不容易了吧！”
张姐说：“我也不知道。刚刚就通知我去拿剧本给你。”
“噢！”曹鹤阳接过剧本，直接坐在沙发上翻看起来。可是刚看了不到一页，他就直接跳了起来。
“张姐，这不对！”曹鹤阳说。
“什么不对？”张姐莫名其妙。
“你肯定拿错了！”曹鹤阳强调，“这肯定不是这次的剧本。”
“啊？”
“这……这是标识牌的剧本。”曹鹤阳说。
“不可能吧！”张姐皱眉，“我看着人家打印出来的。”
“这是标识牌的最后一幕。”曹鹤阳说，“我记得的。”
那部电影的最后一幕，两个少年决定离开，他俩沿着铁轨一路朝前走。
曹鹤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想起这一幕，也会想电影里的那两个人会不会也和现实中的他和朱云峰一样，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
“嗯……”张姐犹豫了一下，说：“或者你先看完？毕竟都是于老师的作品，自己重复自己，也不能算是抄袭啊！”
曹鹤阳闻言，也只能坐下，他一目十行快速翻阅剧本，越看脸色越黑。直到把整本剧本翻完，他才说：“张姐，我……我不想拍了。”
“啊？”张姐吓了一条，“我的祖宗，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拍？怎么能不拍？”
“这跟我最初看到的剧本，除了名字一样之外，完全不一样。”曹鹤阳说，“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一个故事的话，我才不会拍。”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张姐说，“改剧本不是很正常的吗？你入行几年啦？别说正式开拍之前改剧本，就算开拍了大幅删改的情况也不能算少见啊！你怎么能因为这个就不拍？”
“我………”曹鹤阳很清楚张姐说的是实话，改剧本确实不能算多罕见，也确实很少有演员因为开拍之前的剧本改动决定弃演，可是这个故事……曹鹤阳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标识牌》的续集。当年走到一起的两个少年，抵不过现实的压力，渐行渐远，好在他们心中还爱着彼此，于是在某次重逢之后，重新走到一起。
曹鹤阳现在有种感觉，自己可能是被骗了，郭大制片，于大编剧，高大导演，这样的剧本……
曹鹤阳问：“张姐，违约金多少？”
张姐差点儿跳起来，说：“这是违约金的事儿吗？你要么从此退圈。”
曹鹤阳颓然坐下，知道自己除了硬着头皮拍完，再没其他选择了。
不过老天爷可能觉得他还不够惨，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他赫然发现朱云峰也在餐厅里，正笑着跟所有人打招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