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假戏
这一日官船即将到达广陵最大的朝花码头。虽然朱云峰说了不需要大小官员迎接，可他到底是领了圣旨南下的，纵然“揽胜使”听起来像是个只管吃喝玩乐的闲散官职，可那位作为副使的小曹大人曹鹤阳是个什么人物，在都城中有些什么关系，他们也都是打听清楚的。
官做到他们这个份上，讲究的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次官船从津口南下后第一次靠岸，无论如何，至少不能被挑剔毛病。
这种想法在广陵的一众官员中可谓是心照不宣，因此上官船还没停靠到码头，朱云峰和曹鹤阳就已经看到这些人在码头上等着了。
朱云峰有些苦恼，说：“虽然我也猜到多半会有人接，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多人。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拍你的马屁啦！”曹鹤阳笑，“我们一路行来，这是官船第一次靠岸，他们不知道你的脾气，来接你总不会错的。只要有一个来接，那剩下的肯定也会来。否则万一你是个小心眼，记恨那些没来接的，他们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朱云峰挠头，问：“那现在要怎么办？周记还要不要查？咱们这样，怎么样都没办法微服去查周记了吧！”
曹鹤阳笑，指了指朱云峰说：“是你没办法，不是我没办法。”
“什么意思？阿四！”朱云峰差点儿没跳起来，“你不许一个人去冒险。”
“谁说我一个人去冒险的？你身边不是有护卫吗？我带着就是了。”曹鹤阳说，“再说我也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只在城里转转就好了。”
“可是……”
“咱俩红脸白脸总要装装样子吧！”曹鹤阳笑，“否则辛辛苦苦抓到的人，让他送出去的假消息不是白费了？”
“那……我把身边所有人都留给你。”朱云峰说。
“你疯啦！”曹鹤阳恨不得在朱云峰脑袋上狠狠敲一下，看看他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且不说我带那么多人在广陵城里逛，是个人就能把我认出来。你堂堂揽胜使，不带护卫不摆威风，那你还是朱云峰吗？”
“可是我不放心！”朱云峰还是不依，“不然你等我跟他们应酬完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朱云峰！”曹鹤阳叫了一声，声音严肃。
朱云峰愣了愣，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子。
“你说过的，要陪我天涯海角，要一直在我身边，这话是不是真的？”曹鹤阳问。
“当然是真的！”朱云峰恨不得能把心掏出来给曹鹤阳看，“我要是骗你，我……”
“诶！”曹鹤阳阻止了朱云峰，“我跟你说过什么？不许再赌咒发誓了！”
“噢！”朱云峰闷闷应了一声，“那我嘴笨，不知道要怎么让你相信我嘛！”
“我们把眼下的差事应付过去，才能安安心心地想将来的事情。”曹鹤阳说，“而且你说过的，以后都听我的。”
朱云峰眨眨眼，他确实是说过这话，但那是上辈子，而且说的时候……其实……是在做那种事情。
曹鹤阳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些不屑，说：“所以……你确实是骗我的是吧！那种时候的话就是不能信，是吧！”
“不是不是！”朱云峰连忙否认。
“那就是上辈子说的话不算数。”曹鹤阳假装生气，“所以你那会儿说想跟我重新开始，有个不一样的开始，也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哎呀，阿四！”朱云峰实在是拿这样的曹鹤阳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曹鹤阳要拿捏他简直太简单了。
“行了行了，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可以了吧！”朱云峰没好气地说。
“这样才乖！”曹鹤阳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朱云峰的脸颊，然后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下。
“阿四！”朱云峰又是甜蜜又有点生气，“我觉得你就是拿我当小孩儿哄，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那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也可以只给巴掌。”曹鹤阳眼睛里满是笑意。
“阿四，我是大人了。”朱云峰突然靠近，一把把曹鹤阳圈进自己怀里。
“嗯？”
“大人可没那么容易哄！”朱云峰说完，扣住曹鹤阳，狠狠亲了上去。
冬日的广陵，虽然还不到寒风凛冽的程度，但风吹在脸上也吹得人生疼。天还没大亮，广陵知府丁四友就已经穿着官服，和一众下属到码头迎接揽胜使了。
河上薄雾笼罩，气派非凡的官船在纤夫船工的努力下，顺利停靠。船头上竖着的“揽胜使”和“朱”字两杆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丁四友当仁不让，带着一众官员出了“候官亭”，跪在路旁。
“臣广陵知府丁四友及广陵府下属十二县大小官员四十二人恭候揽胜使大驾！”丁四友朗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被送得远一些。
船上没有动静，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身，发出单调的声响。
地面的寒意迅速透过官服，直逼在场所有人的骨髓。丁四友跪在地上，手脚麻木，牙齿都开始微微打颤，还是没有等到船上的动静。他心中的惊惧越来越大，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朱云峰以至于让他给自己这个下马威，还是都城里有什么人要借朱云峰的手来教训自己。甚至于已经想到等下如果朱云峰发难，自己要不要彻底跟他撕破脸。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有些刺耳的声音说：“诶呦！怎么这么多人啊？”
丁四友心头大怒，正想破口大骂，就听那声音继续道：“劳各位大人久候，这便请起来吧！我这就来！”
丁四友好险咬到舌头，才把刚刚到嘴边的脏话吞下去。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个声音的主人居然就是朱云峰。
丁四友扶着仆役的手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他身后的大小官员见状也慢慢爬了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不过许多人脸色都并不怎么好看，无他，朱云峰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很难不生气，只不过他是都城来的，又有皇命，他们不能就此发作。
过了一会儿，又听一阵“踢踏踢踏”的木板声响，朱云峰居然一路跑着从船上下来，来到丁四友一众人面前。
“实在是抱歉！”朱云峰站在众人面前团团一揖，“我从小到大没坐过船，这是我第一次，晕船得厉害，每天晚上要喝了药才能睡得着。这药的药性厉害，我睡到刚刚才醒，不是有意怠慢各位大人的。”说完又是深深一揖。
丁四友没想到朱云峰前倨后恭，态度转变这么大。人家是上差，他哪儿敢这样受人家的礼。
“大人，您折煞我们了。”丁四友赶紧还礼，他身后的一众大小官员也立刻还礼。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朱云峰嘴上依然说着抱歉的话，“其实陛下让我南下揽胜，说好了不搅扰地方的。我们在广陵停船，也只是想补充些船上的物资，不是有意打扰大家的。”
丁四友听他话说得软乎又实在，心中刚刚那些不舒服消退不少，连忙打个哈哈，说：“朱大人说哪里话。陛下体恤是陛下仁厚，我们做臣子的不能将之视为理所当然。您是奉皇命而来，那就是钦差，我们见您如见陛下。跪迎是理所应当的，哪有什么打扰的说法。”
这一席话可谓面面俱到，把刚才的事情轻轻揭过去。丁四友见朱云峰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脸上笑容更甚，心中不由将他看轻了几分。心说果然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城里人人说他混账，我当多难对付，不过也就是个混小子罢了。
“朱大人，您刚起，还没用过早饭吧！”丁四友说，“我们广陵的早茶可谓一绝，您一定要尝尝。”他一边说一边冲身后众人使眼色。
于是一众大小官员一拥而上，围着朱云峰这个说他年少有为，那个说他玉树临风，一番吹捧把朱云峰乐得见牙不见眼。
丁四友把自己的官轿让给朱云峰，一行人朝广陵城最有名的春晖茶社而去。
刚到茶社还没落座，丁四友就收到了船上另有一行人五人下船进城的消息，他看着被人簇拥着笑得傻兮兮的朱云峰，心中暗自冷笑，吩咐人盯紧了那行人，随后跟个没事人一样招呼朱云峰落座吃早茶。
这一顿饭朱云峰吃得很畅快，虽然多少有些做作，但他也真的是饿了。
丁四友绝口不说其他的，只一味跟朱云峰介绍菜品。一会儿是这个三丁包咸中有甜油而不腻，一会儿是那个千层油糕绵软嫩甜，还有翡翠烧麦皮薄馅绿，卖相一绝。
朱云峰吃得满口流油，他还能夸一句朱大人少年赤诚，为人坦荡，毫不做作，仿佛朱云峰做什么都是对的。
一顿饭吃下来，朱云峰被哄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把嘴一抹，伸手在丁四友的肩膀上拍了拍，说：“丁大人，你为人爽快，我喜欢。不像曹鹤阳，假模假式的，我不喜欢。”
丁四友看着官袍上那个巨大的油手印，非常想把朱云峰打一顿，但他还是深吸口气忍了下去，笑嘻嘻地问：“说起来，小曹大人呢？怎么不见人？”
朱云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嘛！跟我要了几个护卫，说要自己转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