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宴请
天渐渐热了起来，蝉鸣声声，旧都的夏日一直都让程昱觉得不舒服，今年更甚。
黄夫人这几日几乎日日都来府衙，也不吵，也不闹，也不提要求，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偶尔问问案情进展。程昱对黄夫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若是寻常百姓如此，他早就把人赶出去了。偏偏黄夫人身份特殊，程昱只能耐着性子应对。不但要用上好的茶水点心招待，还得寻府里得力的婆子陪着，生怕有个闪失。
眼看着外面天色，又快到黄夫人来衙门的时间了，程昱今日实在是头疼得厉害，便吩咐下人备好凉茶，自己则躲进书房，想着如何能找个合适的理由，让黄夫人不再每日前来。
许是因为这几日一直没有睡好，程昱躺在书房的竹椅上，眼皮沉重，耳边的蝉鸣似乎也变得模糊。这一觉居然一直睡到晌午，程昱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他愣了一下，起身叫道：“来人！”
他的小厮一直在外面候着，闻言立刻跑进来，说：“爷，您醒啦！”
“什么时辰了？”程昱问道。
“已经午时三刻了。”小厮回答，“黄夫人今日还未到。”
程昱揉了揉太阳穴，闻言惊讶道：“未到？”
“是。”小厮说，“小的特地跟前面的叮嘱过，黄夫人一到立刻来报。前面一直没有来报过，黄夫人今日怕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没有前来。”
程昱皱眉，说：“去打听打听，黄家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是。”小厮领命而去。
程昱心中忐忑。若是黄夫人真的就此罢手，不再前来府衙，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他担心黄夫人是在暗中策划什么，毕竟姑苏王氏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家族。
“爷！”直到申正小厮才来回禀，“打听清楚了。黄夫人今日被两位揽胜使请去驿馆作客了。”
“啊？”程昱皱眉。两位揽胜使请一个新寡孀居的妇人上门做客，这事儿怎么看都极不妥当。若不是这三人年纪相差甚大，揽胜使如今又极得圣宠，没什么人敢编排他们，怕是各色香艳传闻都已经传出来了。
“只有黄夫人去做客吗？”程昱问。
“是。”小厮说，“不过听闻曹家几位夫人和姑奶奶也在驿馆作陪。”
程昱心中稍安，但仍有疑虑。到底是为了什么，居然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派人请黄夫人到驿馆做客，甚至还请了曹家的女眷作陪。他在屋内转了几圈，问小厮：“可知道黄夫人在驿馆中同他们谈了什么？”小厮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只是……”
“只是什么？”程昱问。
“小的听门房说，揽胜使那里递了帖子，请您明日去赴宴。”小厮说。
程昱闻言，一脚踢在那小厮膝盖上，怒骂道：“这么重要的事儿，为什么现在才说？”
小厮被踢得直接跪倒在地，委屈道：“您之前也没问起，小的以为不是什么要紧事。”
“还敢还口？”程昱怒气未消，沉声道：“老爷我平日是太纵着你了！去外面自己领三十板子去。”
“老爷！”那小厮连忙膝行几步，抱住程昱大腿，“小的知错了！可三十板子打下去，小的还怎么伺候您啊！”
程昱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错，还不快去领罚？”
“老爷！”小厮还想求情，见程昱脸板得紧紧的，只能垂头丧气地爬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程昱见状，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一直等到他走到廊下才叫住他道：“滚回来！”
“老爷！”小厮立刻转身进屋，随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这么滚到程昱脚边。
程昱还是板着脸，但心中气已经消了，说：“三十记，掌嘴还是打手板，自己选。”
小厮苦着脸，说：“那还是掌嘴吧！打了手板没办法伺候老爷了。”
说完跪下，将头探出来，道：“请老爷掌嘴。”
程昱冷哼一声，说：“先记着，替老爷准备明日赴宴的衣服。”
“是。”小厮一骨碌爬起来，去开箱子给程昱挑选衣物。
第二日天气闷热无比，好在晌午前下了一场雨，倒是清爽了许多。程昱身着簇新的锦袍，步入驿馆，心中暗自揣测今日宴请的真正用意。馆内花香袭人，翠竹摇曳，程昱却无心欣赏，被人一路引着进了小花厅。
小花厅内，朱云峰、曹鹤阳已经端坐，见程昱进来，并不起身，态度有几分倨傲。
程昱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二人如此态度，但面上仍保持镇定，拱手道：“朱大人、曹大人。”
朱云峰微微点头，曹鹤阳则微笑相待，道：“程大人请坐。”
程昱心中虽有不悦，但因为吃不准二人态度，只能尽量显得从容，道谢后落座。他目光扫过二人，试图探出端倪，可朱云峰沉着脸，曹鹤阳则挂着浅笑，一时看不清深浅。
“二位大人……”程昱刚想开口，就见小花厅墙后绕出一个人，正是黄夫人。
程昱皱眉，心说莫非是黄夫人对自己不满，告到这二人这里来了？可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正犹豫间，只见黄夫人款款行礼，眼眶微红，对程昱道：“小妇人谢程大人替犬子申冤，让犬子沉冤得雪。”
程昱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昨日里朱曹二人请黄夫人过府怕是好言相劝了一番，黄夫人应该已经明白了事情“原委”，态度有所转变。程昱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却仍保持谦逊，拱手道：“夫人言重了，伸张正义乃分内之事。”
朱云峰与曹鹤阳相视一眼，屋内气氛顿时轻松几分。
黄夫人感激涕零，连连道谢，程昱心中暗忖，此事虽暂告一段落，但后续仍需谨慎应对。黄夫人眼含泪光，退至一旁。朱云峰缓缓开口：“程大人果然公正无私，令人敬佩。”曹鹤阳亦点头附和。程昱知道二人这话不过是表面功夫，但事到如今自然也得顺着台阶下，便谦逊道：“多谢二位大人赞誉，此事也仰赖二位大人诸多支持。”
朱云峰又请黄夫人坐下，黄夫人谦卑地欠身，缓缓落座。曹鹤阳微微扬手，仆役将各色佳肴美馔端上桌来，香气四溢。程昱心中转着各种念头，但面上却与众人谈笑风生，暗自观察桌上各人神情变化。黄夫人脸上神色和缓，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咄咄逼人。朱曹二位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朱云峰举杯道：“今日特备薄酒，一来是为了感谢程大人为我等分忧，二来也是庆贺此事圆满解决。还望程大人赏光，共饮此杯。”
程昱微笑举杯，说：“谢朱大人美意，程某敢不从命。”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黄夫人以不胜酒力为由，先行告退。朱云峰目送她离去，转而对程昱道：“程大人，此事接下去要如何做，你可明白？”
程昱心中一凛，道：“自会妥善安排，确保不再生枝节。还望二位大人放心，此事下官定会全力以赴，从速办理。”
朱云峰点头，说：“那个刘鸣……他家里你也要知会一声，不要横生枝节。”
“下官明白。”程昱说，“刘家不过是商人，谅他们也不敢有违抗之意。我会亲自前往，晓以利害，确保他们不再生事端。刘家虽有些财力，但毕竟人微言轻。只要……”
“程大人……错了。”曹鹤阳摇了摇头。
“错了？”
“刘鸣是杀人凶手，所谓知会，不是安抚，而是告知他们其中利害，让他们去黄府赔礼道歉。”曹鹤阳说。
程昱眉头微皱，旋即领悟，点头道：“曹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考虑不周。定会严正告知刘家，让他们明白事态严重，不敢有丝毫懈怠。”
曹鹤阳满意点头，说：“正该如此。”
一顿饭用完，程昱仍然不明白黄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有此转变，不过他也已经不打算深究此事了，反正只要不牵涉到自己就可以了。至于刘家，现在也顾不得他们了。
又寒暄几句，朱云峰端了茶，程昱起身告辞。回府衙的路上已经在盘算如何妥善处理刘家之事，避免再生波澜。毕竟，旧都的眼睛很多，盯着自己的人也不少，他可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添麻烦。刘家虽有些许财力，但在朝堂之上并无根基，只需稍加施压，自会俯首帖耳。程昱已有成算，心中稍安。
送走了程昱，小花厅里撤下酒席，重新上了茶水点心，朱云峰又着人将黄夫人请了出来。
这一次黄夫人恭恭敬敬给朱云峰同曹鹤阳行了大礼，说：“小妇人多谢两位大人救命之恩。”
朱云峰连忙道：“夫人快请起来。这几日为了这件事儿您已经谢过我俩好几次了。”
黄夫人摇了摇头，说：“不一样的。前日谢大人救命之恩是谢大人手下救我于危难。昨日谢大人是谢大人为我谋划，让我后半生无虞。今日谢大人，是谢大人帮我妥善了解此事，再无后顾之忧。”
朱云峰微微叹气，说：“夫人严重了，我俩也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曹鹤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夫人，事到如今，黄大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您……可能如实相告了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