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致命一击
圣玛丽医院精神科的走廊比往常更加安静,只有护士站的时钟滴答作响,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朱云峰和曹鹤阳并肩走向叶佩雯的病房,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默契的紧张感。
办理完繁琐的程序,推开病房门,叶佩雯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花园。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头,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熟悉的、脆弱而迷茫的表情。
“朱Sir,你……你们好,”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们又来了。”
朱云峰拉过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Dr.叶,我们有些新的发现想同你确认。”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那支特殊的香烛。他将那证物袋拿到叶佩雯面前晃了晃,问道:“识得咩?”
叶佩雯的目光在证物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她摇了摇头,语气依然柔弱地回答道:“不识,这是咩?”
“这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香烛,”朱云峰平静地说,“经过法证检验,插在Amy胸口那把手术刀的刀柄上有一点轻微的蜡痕,与这支香烛的蜡成分完全一致。更重要的是,Amy手上也检测出了相同的蜡痕。”
曹鹤阳接话道:“我们还找到了售卖这种香烛和紫色符纸的店铺。在中环一家泰国佛牌店,老板证实三个月前有两个女人先后去购买这些物品。”
叶佩雯的呼吸微微急促,但很快控制住自己,继续保持那种精神受创的状态。她看向朱云峰,问道:“所以呢?这能证明什么?朱Sir你想讲咩?”
“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朱云峰缓缓道,仔细观察着叶佩雯的反应,“现场所有的灵异用品都是Amy自己购买的,现场也是她自己布置的。所以从目前来看,你的说法很可信——Amy似乎真的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时被‘鬼上身’,最终导致了悲剧。”
叶佩雯眼中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放松,她嘴角微微上扬,重重点了点头,说:“所以阿Sir你是相信我的话了,是吗?”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胜利的意味,整个人仿佛卸下了重担。
她的这一丝变化没有逃过二人的眼睛。曹鹤阳向前倾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开口道:“朱Sir的讲法非常具有说服力,毕竟从头到尾都有证据,相信到了法庭上,陪审团也会相信这种说法。”曹鹤阳说着,竖起食指,“不过,有一个问题,唯一的一个问题。Dr.叶,你的叙事过于完整清晰,不符合真正创伤性解离的特征。”
叶佩雯的表情瞬间僵住。
曹鹤阳的语速平稳,仿佛正在做一场学术讲座,他继续道:“真正的创伤性记忆往往是碎片化的、混乱的,会有时间顺序的错乱和细节的缺失。可你的描述逻辑严密,细节丰富,就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故事——太完美了,反而显得不真实。这一点从一开始我们就注意到了。”
朱云峰微微颔首,接过话头,语气逐渐强硬道:“一个真正精神崩溃的人,不会记得这么多清晰的‘鬼怪细节’,更不会在晕倒前还记得紧紧攥住一张符纸。这些行为更像是刻意布置的证据链。”
叶佩雯的脸色开始发白,手指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你们……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医生……医生们……他们……他们……”
“他们都被你骗了。被你的专业知识骗了。”曹鹤阳打断她,眼神锐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真的很厉害,是港城数一数二的专家。你利用自己对心理学的深刻理解,模拟了急性精神分裂的症状,甚至可能对自己进行了自我催眠,来通过测谎和专家评估。你做这么多,说到底是在用专业知识谋杀,并用专业知识脱罪。”
层层逼问如重锤般击打着叶佩雯的心理防线。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那种脆弱迷茫的表情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穿后的恐慌和愤怒。
曹鹤阳给出最后一击,声音冷得像冰:“我觉得你男朋友跟你分手其实可能不光是像他说的那样是因为你不肯做全职太太。他只是看透了你的本质——你太可怕了。哪怕没有Amy,而是其他人,他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他永远不会选你。”
这句话如同利剑,刺穿了叶佩雯最后的心理防线。她的表情瞬间扭曲,所有的伪装土崩瓦解,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够了!”她尖叫起来,声音刺耳而真实,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的柔弱,“是!都是我做的!那个贱人活该!”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叶佩雯详细供述了犯罪经过,语气冷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如何偶然发现赵泽俊和Amy的私情,如何怒火中烧却不动声色;如何利用一次诊疗机会对Amy进行深度催眠和暗示,让Amy相信赵泽俊始乱终弃,无奈之下打掉孩子并断联;如何设计让Amy“偶然”发现情降的说法,并跟踪自己去购买香烛符纸;案发当天如何诱导Amy自己布置现场,然后在特定香烛气味和触发语的作用下,让Amy进入被催眠状态开始“表演”;如何趁机拿刀杀了她;最后如何立刻对自己进行自我催眠,构建了“鬼上身—夺刀—误杀”的记忆覆盖真实记忆。
“事情就是这样。”叶佩雯说完,长出一口气,此时她甚至连坐姿都改变了,跷起二郎腿审视着面前的朱云峰与曹鹤阳,“如你们所言,我确实是利用了我的专业知识。不过……我不觉得我是在杀人,这不过是一场实验而已。目前来看,这个结果我还算满意。”
朱云峰与曹鹤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惊讶。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对Amy的死毫不在意,甚至在刚刚的叙述过程中,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为什么针对Amy而不是赵泽俊?”朱云峰忍不住问道,“这件事Amy固然有错,但错最多的难道不是赵泽俊吗?他是你男朋友,却跟你助理……”
“关他什么事?”叶佩雯冷笑,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痛苦:“男人嘛!不是这个还会有下一个,我从来没指望过他会专一。”她嗤笑一声,“你知道他一年的薪水有多少吗?想要他这样的男人不在外面乱搞,压根儿是不可能的。”顿了顿,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可是Amy不一样!她中学都没有毕业,是我看她可怜,给了她这份工作让她能养活自己。我把她当朋友,什么都同她讲,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到她。可她呢?她背叛了我!赵泽俊只是管不住自己,但她——她明知故犯!”
朱云峰同曹鹤阳被叶佩雯这扭曲又诡异的逻辑惊到了,一个人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用两套完全不同的标准去要求身边的人。
“你……后悔吗?”曹鹤阳问,“明明有大好的人生,可现在……”
“后悔?”叶佩雯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花园里阳光正好,但这样自由的阳光以后大约再也照耀不到她身上了。
“还是有一点吧!”叶佩雯喃喃道,“我太小看你们了。”她转头看向朱云峰与曹鹤阳,“不应该让你们做案件的第一发现人。我几乎成功了,连会诊都通过了,如果不是你们多管闲事……我应该再小心一点的!”
叶佩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悔意,但她不是后悔杀了Amy,而是后悔自己不够谨慎,被曹鹤阳和朱云峰看出了破绽。
离开病房时,朱云峰和曹鹤阳都沉默不语。背后的病房里传来叶佩雯歇斯底里的笑声和喃喃自语声,令人不寒而栗。
走在医院走廊上,朱云峰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曹鹤阳:“终于水落石出了。谢谢你,曹教授,没有你的专业分析,我们可能真的会被她骗过去。”
曹鹤阳微微摇头,表情凝重道:“知识本应用于救人,却被用来杀人。这才是最令人悲哀的。她……其实真的是个很专业的学者。”
两人走出圣玛丽医院大门,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心中的寒意。一桩看似古怪的命案终于真相大白,但正如曹鹤阳之前说过的,人远比任何鬼怪都更加可怕。
朱云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用赵泽俊的话题能刺激到她?如果不是你提他,我们今天说不定会无功而返。”
曹鹤阳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说:“因为她所有的行为,归根结底都是因爱生恨。即使她伪装得再好,这个话题依然是她最脆弱的软肋。”
朱云峰若有所思地点头,看着曹鹤阳在阳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既有对破案成功的欣慰,也有对人性之暗的忧虑,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身边这个人的依赖与欣赏。
案件告一段落,但朱云峰希望,他与曹鹤阳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