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赔礼
中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朱云峰站在高级成衣店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多少有些局促。室内空调温度打得恰到好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氛。不过他总觉得自己的思维还没从刚才那个精妙的电学实验和冰冷的谋杀机关里脱离出来，所以周遭奢华精致的氛围让自己觉得格格不入。
“阿四，你……”朱云峰压低声音，好奇地环顾四周，墙上挂着几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西装。
曹鹤阳笑了笑，说：“即刻！”
果然，刚刚得到曹鹤阳吩咐的店员立刻从里间取出一个衣罩，小心地拉开拉链，拿出一件夹克。
那是一件深咖色的麂皮夹克，颜色沉稳又特别，皮质柔软细腻，透着高级的光泽感。剪裁利落流畅，金属拉链和扣件做工精致，领口和袖口的设计细节处透着不张扬的讲究。整件衣服气派又带着点随性的洒脱，是朱云峰平时绝不会走进来看一眼的那种。
“试一下。”曹鹤阳接过夹克，递给朱云峰。
“啊？我？”朱云峰愣住了，下意识地摆手，“不用吧，阿四，我的衣服……”
“试下。”曹鹤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朱云峰只好讷讷地接过，入手的感觉比他想象的更柔软轻盈。他脱下自己那件略显臃肿的旧外套，小心翼翼地将手臂套进新夹克的袖子里。衣服上身的一刹那，他就惊讶地发现，肩宽、袖长、腰身，每一处都贴合得不可思议，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曹鹤阳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问道：“怎么样？喜欢吗？我专门从法国定的。”
朱云峰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有些认不出来。合身的剪裁勾勒出他结实的身形，优质的材质提升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连眉宇间那点常年积压的阴郁似乎都被冲淡了些。他当然是喜欢的，心里甚至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雀跃。这是曹鹤阳送的，还是专门从法国定的……
可是，这股雀跃很快就被一股更大的纠结压了下去。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呢？搭档？朋友？好像又不止。但似乎也没到可以随意赠送如此昂贵礼物的程度。这份好意，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甚至隐隐不安。
曹鹤阳似乎看穿了他那点纠结，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语气自然地说：“这件是赔给你的。”
“赔？”朱云峰更疑惑了，“赔咩啊？”
“上次在唐楼，如果不是你挡在前面，被墨汁喷一身的就是我了。”曹鹤阳说得轻描淡写，“那件衣服应该救不回来了吧！”
朱云峰这才明白他在说之前福昌唐楼那单CASE，随后又想起自己那件被溅得星星点点的旧夹克，连忙说：“没关系啊！小事而已！那件衣服本来就已经旧了，洗不干净扔了它都可以！”实际上，那件衣服没有干洗店肯收，他确实已经打算扔掉了。
“合身就好啦！”曹鹤阳没再多说，直接对店员点了点头，示意包起来。态度干脆，没给朱云峰再拒绝的机会。
朱云峰提着那个精致厚重的纸袋走出成衣店，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曹鹤阳记得这种小事，还特意花心思从法国订了衣服赔给他而感到高兴，那种被重视的感觉让他心头暖融融的。另一方面，一个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嘀咕：如果当时换了任何一个人挡在他前面，曹鹤阳是不是也会这样周到地、“礼貌”地赔一件昂贵的衣服给对方？自己对他而言，是不是并没有那么特别？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缠绕着他，以至于曹鹤阳问他“现在回警署还是去哪里”时，他都没听清，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曹鹤阳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拧着眉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没再追问，干脆地发动了车子。
等朱云峰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变成了盘山道旁郁郁葱葱的树木——曹鹤阳直接把车开回了九肚山的家。
“诶？阿四……怎么……为什么带我回你家里？”朱云峰有些懵。
曹鹤阳停好车，拔下钥匙，淡淡地说：“头先问你，你冇答我。我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着这几天你东奔西跑，大约也累了。反正现在已经把机关的事情搞清楚了，不如回来歇一下。下车啦。”
朱云峰张口欲言，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跟着他走进家里。曹鹤阳家一如往日那样宽敞明亮，他把钥匙随手扔在玄关的柜子上，一边松领口一边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大冰箱，打开门。冲朱云峰招了招手。
朱云峰有些奇怪地走过去，发现冰箱里塞满了各种新鲜蔬果、肉类和海鲜，琳琅满目。
“昨日买了好多，”曹鹤阳看着冰箱里的东西，语气有点无奈，耸耸肩说，“但是买完回来发现我其实不会煮。”
“啊？”
“我记得有个人跟我讲，他以后都可以煮饭给我吃，不知道他讲话算不算话。”曹鹤阳说着，翘起唇角。
朱云峰看着那满冰箱的食材，又看看站在冰箱前微笑看着自己的曹鹤阳，先前心里那点纠结和失落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雀跃冲得七零八落！他买了很多菜……他问自己之前说的话算不算数……他想和自己一起吃饭……他……他想表达的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一股勇气莫名地涌上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阿四……如果……如果之前在唐楼，是其他人挡了那一下，你……你会不会也赔件衣服给他？”
曹鹤阳闻言，侧着头看向他，似乎有点意外他会问这个。他推了推眼镜，很自然地点了点头：“会啊。”
朱云峰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升起的雀跃瞬间冻结，嘴角不自觉地下撇。
然后，他听见曹鹤阳继续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肯定不会专门从法国那边定一件那么麻烦啦。赔件现成的不就行了。你都不知道定那件夹克有多麻烦，我又怕弄错尺码，又怕选的料子和样式你不喜欢。你那件夹克看起来很旧了，我就想你应该穿了很久，不过那个样式他们没有完全一样的，我跟设计师打国际长途沟通，他英语好差，我又只识得少少法文，我还担心……”
朱云峰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坐了一趟疯狂的过山车，从高处猛地坠落，又在瞬间被抛上了云端！原来……原来是不一样的！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对他，也是不一样的！
曹鹤阳还在说什么，但他都已经听不到了，只能看到曹鹤阳的嘴开开合合。
巨大的喜悦和安心感像温暖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冲得他头脑都有些发晕。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至少应该说声谢谢，或者表达一下自己的高兴。但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口，胀得发痛。
他看着曹鹤阳那双清澈又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脑子一热，什么也顾不上了，猛地往前一步，伸出手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眼前这个人。
曹鹤阳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但没有推开他。过了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傻子。”
当天晚上，朱云峰度过了他二十八年人生里最美好的一个夜晚。不同于上次自己独自一人给曹鹤阳做饭，这次他在厨房里展现厨艺，曹鹤阳则靠在料理台边，偶尔给他递个盘子，或者以“指导”为名，偷吃各种食物。一顿饭做得兵荒马乱，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馨和默契。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朱云峰依然仿佛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
然而，美好的时间终究会过去，现实中的案件仍需面对。
离开九肚山之后，朱云峰重新投入调查。有了明确的方向，进展飞速。他很快核实了李伟强早年在五金厂确实拥有电工执照，技术颇受好评。而李国明，虽然他本人是司机，但他的妻子长期工作的那家小型化工厂，主要生产一些工业用清洗剂和溶剂，李国明耳濡目染，对一些化学品的性质和导电液配置绝非一无所知。至于那位老婆婆的儿子张远，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用“老实”“能忍”“脾气好”来形容他，但这种人一旦被逼到极致，爆发出的能量和隐忍的耐心往往超乎想象。
电工、化工常识、隐忍的性格——合谋复仇的三大要素齐全了。
朱云峰不再犹豫，回到警署，正式起草报告，申请对李伟强、张远、李国明三人进行强制传唤和问话。这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背后，沉默的复仇者，是时候站出来对话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