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青衣
在曹鹤阳的帮助下，朱云峰写了一份逻辑清晰、证据链指向明确的报告，加上“扫把星”名号自带的一点让人想尽快甩锅的微妙效果，成功让陈永发触电身亡案被重新立案调查，并正式交由SIB——其实就是朱云峰自己——负责。虽然如今资源依旧匮乏，不比当年在西九龙重案组，但至少名正言顺，可以动用一些常规的调查手段了。
朱云峰第一个找到的是陈婆婆的儿子张远。他果然从新界乡下回来了，依旧在那家印刷厂做着装订工。朱云峰和曹鹤阳直接在厂门口堵住了下班出来的他。
张远看到两人，尤其是特意挂着证件的朱云峰，眼神瞬间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点憨厚又带着疲惫的笑容说：“阿Sir？有……有事咩？”
朱云峰举起胸前的证件，让张远看清楚，随后语气公事公办地说道：“张远先生，关于无心道人陈永发死亡的案件，有些情况想请你回警署协助调查。”
听到“无心道人陈永发”几个字，张远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却又极其深刻的恨意，虽然很快被惶恐掩盖，但没能逃过朱云峰和曹鹤阳的眼睛。
“我……我同他不是很熟的，阿Sir……我……我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搓着手，眼神躲闪，声音越说越小。
朱云峰没有强逼，只是施加心理压力，冷淡道：“熟不熟的，调查过就知道啦。你家里的事，我们都清楚。如果是有人利用了你这份仇恨，或者你有咩难处，讲出来，或者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张远只是低着头，反复重复着“我不知道”“不关我事”之类的话，像一只受惊后紧紧封闭起来的河蚌。
朱云峰同曹鹤阳对视一眼，并没有强行将张远带回警署，此时他的心里非常抗拒，带他回去除了浪费时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作用。何况这三个人之间合谋作案的可能性虽然非常大，但到底也只是可能性，朱云峰暂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与其将人带回去审讯，倒不如打草惊蛇，看看张远会不会主动联系另外两个人。
朱云峰给张远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又叮嘱他不许离开港城，就和曹鹤阳一起离开了。
接着，他们在医院附近找到了李国明。他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面对询问，他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麻木。
“谁？陈永发？不认识。啊？无心道人？他死了？不好吗？”李国明的声音沙哑，没有什么起伏，目光空洞地望着病房的方向，“他把我老婆害成这样，我对他一点办法没有，现在天收他，不是很合理吗？阿Sir，你不用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陪我老婆。我欠她太多了。”
他的话语里没有直接承认，但那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和一种“大仇得报”后的虚无感，几乎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朱云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审讯技巧在他这种近乎心死的状态前，效果大打折扣，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用。
朱云峰眉头微蹙，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他会是这样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他有些无奈地转头去看曹鹤阳，希望曹鹤阳能给出一点意见。
曹鹤阳冲他微微颔首，随后对李国强说：“强哥啊……”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道符，“阿嫂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很难过……”
李国强从曹鹤阳拿出符开始，就已经对他怒目而视了，显然是把他当成和陈永发一样的江湖骗子。
曹鹤阳不为所动，自顾自道：“这一道是顺景社张玄景大师亲手画的平安符，你可以找人鉴定。这道符有价无市，你如果信就请回去，不信就找人鉴定之后转手，也可以贴补一下家用。”
李国强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曹鹤阳会是这个路数，他眼中闪过挣扎之色，到底还是摇头拒绝了。曹鹤阳也没再强求。等李国强走远了，曹鹤阳才对朱云峰说：“他现在这种情况，不管信还是不信，都应该把符收下，再做后续的打算。可他现在……”
“他是因为你同我一起来，怕惹上麻烦，所以才会拒绝。”朱云峰已经明白了，曹鹤阳一次简单的试探，就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了。
最后还有已经回了内地的李伟强，朱云峰暂时没有办法跟他面对面对话，只能辗转找到一个电话号码，但对方要么不接，要么说朱云峰打错了。
从目前来看，这单CASE的调查可以说毫无进展。这三个人，或者避而不见，或者沉默以对，或者像李国明那样，用绝望和麻木作为盔甲。他们显然早有准备，心理防线筑得很高。
不过朱云峰和曹鹤阳并没有因此气馁，反而更加笃定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毕竟那份刻意压抑的仇恨，那丝大石落地后的解脱，以及三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共守秘密的默契，是骗不了人的。他们越是抗拒越是对抗，就越说明朱云峰与曹鹤阳的推断，基本上是正确的。
结束一整天的工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城市华灯初上。连续的问询让人精神疲惫。朱云峰捏了捏眉心，习惯性地说：“我回警署再整理下资料，顺便挖一挖看看有冇新料。”
“饭总要食的嘛。”曹鹤阳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朱云峰愣了一下，看着曹鹤阳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些。他想了想：“这边离我家近，要不……我去买点便当，去我那儿随便吃点？”
这句话说完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邀请曹鹤阳去自己那个狗窝？可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
曹鹤阳倒是很自然地点点头：“好啊。”
车开到青衣一个略显陈旧的公寓楼下。朱云峰的心随着电梯上升而越发忐忑。他想起自己那间因为连日奔波而乱扔着衣服、泡面盒、文件袋的客厅，简直无处下脚！
走到家门口，他猛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不好意思地冲曹鹤阳笑笑，说：“啊！没有烟了！阿四，可不可以帮我去楼下士多买包烟啊？”
曹鹤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点点头，说：“好。要哪个牌子的？”
“万宝路就得！”朱云峰赶紧说，看着曹鹤阳转身走向电梯，他立刻以最快速度掏出钥匙开门、闪身进去、砰地关上门！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朱云峰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快速清洁大战！脏衣服全部塞进洗衣机，散落的文件快速叠好塞进抽屉，桌上的垃圾一扫而空，地板简单拖了一遍……直到家里看起来至少像个能待客的地方，他才喘着大气瘫坐在沙发上。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朱云峰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过去开门。曹鹤阳站在门外，手里果然拿着一包万宝路，还有两杯冻柠茶和一盒打包好的白切鸡。
“楼下见到间烧腊店，看起来挺好吃，就买了点。”曹鹤阳语气自然，仿佛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买烟的时候士多的阿伯好热情，跟我推荐旁边店里的冻柠茶，又一定要跟我讲股票，只能陪他聊了几句，又去买了冻柠茶，不好意思啊，迟了。”
朱云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和他平静的表情，心里明白，哪有什么聊股票推荐冻柠茶，分明是曹鹤阳体贴地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收拾。一股暖流和感激涌上心头，他接过东西，让开身：“快点进来坐。”
晚上，朱云峰用冰箱里所剩无几的存货，简单炒了两个菜，就着曹鹤阳买回来的白切鸡和冻柠茶，也算是一顿不错的晚餐。
饭桌上，沉默了一会儿，朱云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头先……不好意思啊阿四，我其实是……”
“收拾屋子嘛！知道啦！”曹鹤阳夹起一块鸡肉，放进朱云峰碗里，打断他，语气轻松，“我那间屋平日里都好乱的，不过我定期请阿姨打扫而已。男人嘛……有咩关系，大家都一样，你不用不好意思的。”
朱云峰看着他坦然的笑脸，心里最后那点窘迫也烟消云散了。他低下头扒了口饭，咀嚼着，心里再次涌起那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老天爷大概终于是觉得亏欠他太多太久了吧，所以才把曹鹤阳送到了他身边。不只是破案的搭档，更是能看穿他的狼狈却体贴地维护他尊严，能与他分享简单晚餐和心事的人。
此时窗外灯火点点，充满了平凡的烟火气。在这间刚刚匆忙收拾过的小小公寓里，一种比激情更加温暖而踏实的情愫，正悄然在二人心中生根发芽。
【未完待续】